Scorpiris Schemata 蝎鹫尾图式 第十七章:水的沙漠
第十七章
A Desert of Water 水的沙漠
主要坐标 瓦伦西亚海岸,中洲西班牙,1752. Coastal Valencia, Spain, 1752.
配乐 第一幕 Tango Para Mi Padre Y Marialuna, by Ashram.
第二幕 Slaughter the Instant, by Blood and Sun.
...Ιρις...
海市无法被闲杂人等定位的令人满意的履历不仅仅源于历任祭司自我应验的预言,更在于它字面意义上不断漂移的中洲坐标。这不,目前阿佩普祭祀团的老巢正处于西班牙东海岸瓦伦西亚的潮汐地,一帮接连不断被各族势力企图斩尽杀绝的旧神祭司们充分享受着十二月的暖冬。就算戴着好几层厚实的里衣兜帽斗篷,他们苍白的皮肤依然被晒成半点儿不严肃的虾子红。
你说怎么不像月落城众记者合理猜测得一样定居在杳无人烟的沙漠?开玩笑,能被小报编辑歪打正着,就离他们被消灭干净不远了。
第四任大祭司一世独自坐在悬崖边礁石上,灰白兜帽摘了,露出额间一缕金棕色的碎发,平眉高鼻,小方下巴,M形上唇自然地微微向外凸出,像嘟着嘴一样。快速打着手势,他摆弄着悬停在碧蓝海平线上的几块儿海星贝壳和连根拔起的活的红珊瑚,任意将它们聚集起来,又打散成各种图腾形状,从头尾相连的耶梦加得到水粉色调的独角兽。
这个孩子气的动作时常帮他理清思路。虽然决计不能让他手下那帮死守教条的中级祭司,连同只认死理的黑暗骑士看见就是了。随从书记官将这个“庄严而莫测的过程”完美嵌入临时大祭司日程表中,宣称其为“清晨冥想”时间,好像这是使用本族的预兆天赋(prognostication), 编撰预言,改写未来必不可少的部分似的。
事实上,这是正午辗转着无法入睡,傍晚起不来床的大祭司用来带薪摸鱼的委婉借口。
更确切的说,他并不是独自一人,而是独自三人。拜灾厄神阴晴不定的精神力所赐,历届首席祭司不是精神分裂就是多人分工,共享一个躯壳。阿佩普祭祀团对于灵魂的控制力也便捷地可以使用在自己身上,将自身和他人分裂打散,重新排列组合成非常不自然的模样。不知这算不算使用星沙的自食其果,他们的前任甚至笑称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自残。
一世抬抬指尖,将他们暂时征用的那团海洋生物排成了土星的符号,将笋螺移到了三角形的尖角上。原计划拖了这么久,程序停滞缓慢,几乎毫无进展。
他们感觉他们正在经历一个漫长的、持续不断的假期,却在度假期间被临时要求全时工作。
再说目前的种种根本不在他们临时首席祭司的职责范围之内。他上任时被告知的仅仅是主持点儿例会仪式,每季度做做预言,谁知道大祭司需要每天微观管理一层层金字塔结构的下级,更别提要打理各种繁琐的杂务。像从加西亚进口新的匕首封套,甚至一帮见习执事找格维茨诺维奇的小商小贩买零食一定需要向他们汇报吗?另外亡灵书使徒还来要求批准他们将墨水颜色换成旧血干涸的深紫红?这是什么程序?司无序混乱的阿佩普的神殿,需要走这么迂腐的所谓的“正当程序”吗?
祭司一世低头做思索状,笃信地凝视着海浪翻卷的粼粼波纹,那些流线型的上弧被阳光击中,闪闪发光。
我知道你想这么干很久了,是什么在阻止你呢?他的同事二世在他们意识中暗搓搓补充了一连串问题抱怨后,直接出来冒了个泡。
理智和常识。你说呢?
什么能阻止你呢?现在什么能阻止你呢?要我说,这是久而久之暴露在礼教环境中潜移默化地备受污染导致的。世俗认知如此平乏庸俗......二世上杆子开始用各种诡异所思的方式刺激他,以戳中他的痛点取乐为荣。
说得也是。虽然决计不会明面上承认,一世认为在少数情况下二世说对了。他犹疑地继续盯着无声邀请的蔚蓝海面。
磨磨唧唧。二世骂骂咧咧地接管了他们的身体,他也就顺势半推半就。
他们一脚蹬下了靴子,随手扔到白沙滩上,将双脚踩进蓝绿色的海水中。顺便舒爽地哼了一声。好像这还不够恼人似的,老二故作幼稚地一屁股坐在礁石上,用指甲修剪整齐的脚丫轮流踢起水花来,连阳光将脚背烧得滋滋作响,灼出一粒粒水泡都不管不顾。
在老二尝试什么更加出格的动作之前,一世果断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重新逐个系好二十四孔的短靴,他叹了口气。当然,这并不是出于对短暂蘸水就重新上岸的遗憾。有时候他有着自己转变合成前曾经是人鱼族的错觉,无法真正离开阳光和海水。
我们总是渴望无法得到的。这个想法像只不期而来的鸽子,低空划过他的眼前。
嘿嘿,抓到某人滥用职权咯。二世无聊地评论道。
迁址更多的考虑是源于战略部署。他一本正经地回击。我们需要出其不意,还要顾及接近中洲冲突的轴心,而仪式魔法也要求相对宽阔隔绝的环境……
嘿嘿。老二半点儿也不买账,这些一本正经的胡扯还预留给不明情况的下层教众为妙。
人们为什么出卖灵魂呢?贪念?爱情?还是复仇?
一世不理解,他只是对现状感到彻骨的无聊而已。所以在他不肖的孪生哥哥喊他过来祭祀团“搭把手”时,也就处理好身后事,无可留恋地转族了。
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侍奉灾厄神的被选择者都要放弃过去和名字,在得到令人恐惧又神往的力量的同时领得一个编码代号。好吧,他承认,除了他们名义上的上司代理祭司。在翻阅了半藏书室的文献之后,他从亡灵预言书的注脚找到了这个例外的始末:阿佩菲斯如是说:它喜欢他的名字。
有些魔物在出生时就该被母体掐死吞噬,却苟且活了下来滋长到现在,就成了阿佩菲斯这样。严格意义上它并不是神,而是一个邪恶的意象,埃及旧时代法则硬币的反面:反社会,与尼罗河畔的主神拉神永恒地对立;不轻易言语,制造着令人精神混淆的噪音。
一条爱泡澡的大蛇。
请您闭嘴。您影响我们思考了。
随便你。
灾厄神什么灵魂都吃,一味吞噬者必将有一天被反噬。在后传说时代就优先它的宿敌Ra被重伤陨落,碎成粉末被扔到了不知名的位面,在九界任意一处念出它的名号依然引起有识之士的阵阵颤栗。
现在大概是恐慌了。
噬魂者先天有着罕见的在不需要与祭品签灵魂契约的先决条件下直接吞噬转化人类灵魂的能力。作为远古的旧神,最高天同伊露维塔的维拉们兢兢业业定下的诸多“法则”对它都无效。
它的部分能力传承给了它中洲的代理人。他曾经被称为“灵魂塑造者”,得以小范围储藏,修改与填补灵魂。
这意味着记载空白的半纪元他不可能真正意义上地消失,可能只是因为被外力削弱,或者灵魂不稳定而失联了。
你说什么?何必多此一举?一方面来说,祭祀团手上仅仅一片留存的灾厄神神格就成天躁动不安,基本上就是颗放在中洲的毁灭性的星沙炸弹。
另一方面,他们的前任为了给自己放个长假,极尽戏剧化地在尼罗河上点燃“地狱之炎(Ignis-inferni)”,有态度地自焚前曾友情预言过,距离下次天界对他们这些遗留的不稳定因素的肃清也不远了。一世自诩他们的能力足够在和平时期凑合过活,至于鸟人们亲自介入……
唉。
虽然没什么头绪,该做的还是要做。
他们继续琢磨着如何定位他们复活的上司。从而名正言顺地炒了阿佩菲斯的鱿鱼。阴影之书全面而杂乱的预言暗示了他——竟然是单数“他”——大致会在这十年重新出现,行走在中洲。拜他们在CONTRACTUS的线人所友情提供的情报,目前他们将可疑人员名单裁到了七八人。
你是说七十八人吧。二世半点儿也不给面子。
这至少算是确切的进展。他们快速在脑中浏览着拖到地上不止的羊皮纸,埃利昂,亚里山德拉,贝伦纳特,法拉米尔,约德尔,海德格尔,伊卡洛斯,以赛亚,奥克塔维安,彼特拉克,伊莱特瑞安,特拉克尔,屋里诺斯,维克托,威廉姆……没有一个跳出来。
按照目前的情报,一世大概会将筹码压到诺丁海姆小爵爷身上。算年龄他正好在这十年长成,算位置也恰当得引人怀疑。
不提CONTRACTUS报告指明那孩子别扭的欲拒还迎的小样儿像极了亡灵预言书中他们家代理人祭司的行迹。
这是说,假如摄政长老没有派人让他“被”英年早逝的话。
不急不急,野史流传代理人与某某三代及以上的血族纠缠不清呦。老二插科打诨道,综上所述,咱们只要买断诺斯法拉图的耗子们死盯着所有二代元老的身边人不就得了。
显而易见这是最无脑低级的办法。
估计也是最简洁有效的法儿子。难不成,你还藏着什么妙招咯?
老大老二的拌嘴中,三世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他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世深切怀疑三世的意识是空白的黑暗,其实他一直处于无意识的 “存在状态” 。
到了他们的阶段会了解,灵魂和精神力是有独特的记忆点的。纯属味觉考量,有些柔顺的家伙是甜腻的,有些易怒的微辣,有些忧郁的带着咸涩回味。
而三世......假如空气本身可以被形容成一种味道的话。
虽然磨合期大抵已经过去,三世是个较新的并入。如若一世愿意承认的话,还是个冲动消费。
假如这些年的游历让他们学到了什么,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巧合。他们在地中海西北部为阿佩普出差时感觉到了一缕古怪的游魂,它反复在短距离快速使用瞬移术(diffusio),成功地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根据元素属性估计,决计不是准备飞升的圣灵;根据精神波段,也不单纯是游荡在中洲的巫师死灵。排除掉所有其他可能性,一世得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结论:巫妖,况且还是正在演化中,灵体薄弱的巫妖。
他们那时懒得去动用下属四处瞎找不知被藏到哪儿去的命匣,便用星沙的灵魂碎片气息引诱那游魂过来——二世连自我介绍都不顾就一口把人家吞了。
不出所料果然消化不良。
意料之外的,一世也决计算不出那巫师的灵魂中带有纯粹的圣力。光元素像一把刀子,反复切割着他们两个本来因为非自然溶合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精神体。事已至此又怎么办呢,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谈判。
经过他们俩一红一白,一唱一和的反复交涉、各种威逼利诱,什么我们要调动祭祀团针对你还在中洲的家族,什么我们要绑架你的前任活人祭祀,什么我们要给你无限循环Ave Maria(万福玛利亚)给你精神污染......都像说给了无尽之地的黑洞深渊一样全然无效。
最后他大概实在烦得不行,还是从了。
二世报复性地给他在记忆宫殿——更正——记忆神殿阴冷的犄角旮旯开了间屋子,任三世闷在里面自生自灭。他同事则逐步整合好了被打乱的精神平衡,反复逗三世说话,开始起阴险的怀柔政策来。
虽然十有八九三世用缄默回答。
被直接点名,某人终于在他们活跃混乱的讨论中投了个硬币。记得预言。
——对的,预言。一世机械地抬起头透过兜帽望向海平线,看见了即将被海水淹没的夕阳,顿时就产生了一个幻觉般的印象:太阳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狂吠着他们忘记了时间。
他们想了想直接进入了共同的思维神殿,只有在这里他们才是分离的独立个体,呃,长相相同的独立个体。二世展开他触须般侵犯个人隐私的意识体,终于锁定了他们那个隐蔽的同事。他们肩并肩瞬移了过去,在一张狭窄的木床板上坐着三世,房间没有油灯和窗户,他在黑暗中像极了一具死尸,脸色以血族的标准都过于苍白、消瘦。他僵直地坐着,两只手在膝上十指相触成教堂尖顶形,眼睛一眨不眨,并未睡着。
“嗨?”还活着呢? 二世试探地打了个响指,算是打了个招呼。
祭司三世低头看着自己宽大袍袖中延伸出来的手指,像个被施了石化诅咒的幽灵。
“就算亡灵书断言殿下会重现,未来是不断改变的。”三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后传说时代那任最高祭司的预言并不可靠,预兆本身非常鸡肋,在于制造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巧合影响相关事件的进程,预言者本身根本无法确切操控,甚至预知结果。
另外,言灵也不是可以像欧克拉翰族的冥想一样随时收放自如的。他还是中级祭司混资历的时候曾经天真地为每年可以做两个而沾沾自喜,升职后上升到每季度一次才发现这天赋其实束手束脚。线轴不断旋转缠绕,命运怎么可能随心所欲地编排呢。
然而经过首席祭司们不断失败的试验下,终于逐步研究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在经过谨慎编排骨牌接连的多人预兆可以略微提升预言的精准性。不过使用预兆依然像在玩一种不能被人理解的游戏——筛子已掷,他们却不清楚游戏规则。
“可以考虑限定,以排除。”在三世说这些话时,可以察觉出他在微笑。微表情揣摩熟练如一世,依然不是从他严峻疲惫的脸上,而是从他的声音中。三世原来坐在一张透明的蛛网里,几缕蛛丝依附在他细碎的短发里,末尾一端缠在他的手指间。
……继续排除吗? 一世在对面墙边的简易木椅上坐下,二世则直接坐在了桌上,他们需要尽快开始进行详细的演算和讨论。
...Ιρις...
真实之镜被当成穿衣镜或许大材小用了,不过周期性移动,多一物不如少一物。一世心不在焉地想。他们的贴身侍仆兼书记官正一丝不苟地打理着黑底暗金魔纹的祭典礼服,力在消灭任何一个可能的褶皱。编外血族胡赛因,或者哈桑,是除了哥哥之外他或许还有点儿在意的旧人。或许是因为他是他们从老家带出来的,或许是由于他识文断字文笔犀利,可以打发着身兼数职。
或许是因为,这个忠心耿耿的倒霉孩子在转变前就被你割了舌头。
他话不多。一世欣慰地想。
整理好里里外外七层和可拆卸的装饰性衣领,哈桑打了个手势请他们选一下珠宝搭配。阿佩菲斯审美偏向那个时代的中古风格,害得他们但凡有点儿什么事儿就要搞得穿金戴银,不男不女。
“不是从第三狱新办了成套的金红石么?” 那组凝固了索姆尼厄斯(Somniux)梦魔头发的水晶比较应景地有先知加成的功效,至于选取极尽繁复镂空雕花的阴柔修饰摧残二世,也算是锦上添花的副产品。
不可忍受的小娘儿们。浪费了十五分钟依次将头冠额饰鼻环耳环项圈臂环手环指环脐环脚环戴上,看着镜中黑眼线妖艳的流线型,二世气闷地跺了跺赤裸的脚,脚链响起一阵阵悦耳银铃声。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觉得他们像是偷了姐姐首饰的小男孩儿一样,浓妆艳抹地无所适从。
他们撇了撇嘴角,上唇微微包裹住下唇显得嘴更嘟了,一张娃娃脸对营造庄重威严的气势没什么帮助,只好剑走偏锋,走华丽妖异的路线。倒是歪打正着儿贴合了阿佩菲斯扭曲的审美——您说什么是美:直勾勾盯视少年清秀的幼体。[1]二世想起在开始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受到暗搓搓的非议,资深祭司们觉得他们资历世代都太年轻了,不可能胜任这份工作。
很快他们就一个一个什么都没法觉得了。
一世一阵轻咳,提醒他们时辰已接近了。
就算按血族的标准,赤着脚不带瞬移地走下三百多阶旋转楼梯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差事。那些悬浮的透明水晶台阶在黑暗中粗糙无光,好像在邀请人一脚踩空,直线坠落到海市底层摔个半死似的。二世在他们脑中恶毒地诅咒着可以拖着材料祭品从安全通道直接过去的诸多无辜工作人员,那些引申用典,千奇百怪翻着花儿的句式被他有精神洁癖的同僚给屏蔽了。
助理高级祭司掰开密封的水晶烧瓶,翻手腕将其从螺旋形中间的圆形缺口倾倒而下。他们的步履必须与星沙下坠的速度同步。假如一定要形容这种灵体物质的话,大概是萤火虫和硫酸的杂交体。
幽暗的荧绿色光点在绝对的黑暗中顺延着螺旋形飘落。
真是浪费。他们上任祭司精明地在螺旋阶梯中轴的底部安了个隐形炼金装置,旨在将这些灵魂碎片尽数回收利用。
适才谈好了一人走一半的行程,哥哥又耍赖地走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摊在思维神殿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摊在四柱床上奢侈得堕落的一堆刺绣抱枕里,不动了。一世白了他一眼交接过来,脚下开始响起了匀速节奏的银铃声。
海市作为一个老派的塔型建筑群,位于地下的底层其实名副其实是座地宫。中级高级祭司与黑骑士已经各司其职,安排好旁观的数百信徒,纷纷在指定坐席就位。
所谓指定坐席,指的是被人公河包围成环形的祭坛外的所有空地,一群带着各色正装斗篷的家伙乱哄哄挤在一起,各阶层的祭司骑士和亡灵书使徒摩肩接踵地寒着暄扯着关系, 这不失是对“玛亚特”(Ma’at),真理秩序大同的价值观的否定和嘲讽。当然并不是,他们懒得去教诲一群疯子狂徒什么叫纪律。
终于拖沓着长袍走到了祭坛中心,他们接过火把点燃了拉神一比一的蜡像,意味祭祀正式起始。太阳神被轻易推翻,被搬到火葬堆上渐渐融化。每三个月都回味一只死透的烂鸟,多此一举。——肃静。
首席乐师低声开始吟唱起古老的祷词,旋律故意填得七零八落,失协失格。
“黑云蔽日
地表枯萎
饥荒降临
(所有人类挨饿致死)
灾厄永不停歇
于阿佩菲斯的沙床"[2]
助理执事先将用锁链缠成一串儿的七个人类祭品像犯人一样推出来,它们事先眼前被绑上了浸染了鹰血的麻布,象征着灾厄神阻隔太阳。7是个有魔力的数字,比起平庸的代表撒旦的6,与永恒标志翻转而成的8。
没有哀求和喊叫,每个被使徒推上祭坛的牺牲品可能发出的人声都被刺耳的钹、鼓毫无旋律节奏的噪音彻底掩盖住。
它们被链条牵扯着在祭坛前围城了一个完美的环形,七个穿着猩红礼服斗篷的中级祭司手持仪仗法杖和金属提灯一步一步逼近,走向祭品身后形成同心圆,时刻准备着接收信号,同时取出袖剑割开祭品们的喉咙。学徒们私下谣传三年前的春季祭祀上有个走神的祭司切早了,直接导致当年的预言从“我方在本季任何布置都将先认定的敌方一步”这个宽泛而密不透风的指令搞成了“我方在投放任何调料都将先认定的地方一步。” [3]虽然据说短时间造成了卡玛利亚牧场的进口调料饥荒,不过最高祭司的不满可想而知。
这仅仅是前菜而已(没有双关的意思)。类似耍蛇人具有代表性的笛声响起,这些人类仿佛被夺了舍,疯狂地扭曲着身体,折叠成不可思议的形状,有甚者手臂还脱了臼,一边发出阵阵非人的怪声。它们用啼叫互相应和,语言是毫无意义的。
Pythos; Holy Snakes; 希腊城邦与罗马曾经认定蛇神是智慧的象征,神圣的预言者。新月河畔的古早祭司们甚至认为巨蛇有蜕化重生从而达成永生的能力。[4]按照一世的拙见,阿佩菲斯身上乃至身边没有任何智慧神圣的。拉神祭司将沙蛇与神殿其他众生物死物隔离也是个不失远见的决定。
旋律转缓,它们又开始尖叫着预言。发出桀桀、咯咯等等反智的噪音。助理住持将自己打扮成了与阿佩菲斯似敌似友的邪神赛特,他戴着一张四不像的驴鹰头面具,脑后插着闪闪发光的金色光环头冠,脚踏船形高跷木鞋。
为了尽量真实的对沙洲和战争之神的模拟,礼仪部甚至给他背后绑上了用下级天使(malakhim)战俘剥制的两只雪白羽翼,那双翅膀被完美保存在了展翅腾飞的瞬间,这种经过深思熟虑的,仪式感的戏剧化表演也如愿以偿地引起了外围信徒的目瞪口呆。制造心满意足的讶异和惊喜是祭司们的必修功课。
助理住持一头黑色长发(假发)散乱着,囫囵吞下正好五块贡品面包,手持着燃烧的火把瞬移到环形中间,把火把扔向祭台上盛满混合星沙的血池。[5]半晌,又把火把抽出来,蓝黑色的火焰丝毫没有减弱,据说是某种永恒不灭之火被黑化污染的版本。[6]
在潜意识中观望的二世不由想起之前的好日子,他和魔鬼似的副神赛特曾经一同行走在中洲,幸灾乐祸地传播着恐惧和死亡。他们曾哼着小曲把死尸身上的黑死病毒提取出来,大面积浇到城墙上和门把手上,扔进水井里,投喂给近人的畜生。啊,在妙不可言的恐怖,愤懑而疯狂的日子里,放眼望去四处都有人类和其他什么被烧死,被打死,被刑讯折磨死。一种巨大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使他数世纪保持着清醒,不知疲倦地制造着新的混乱和死亡。
现在赛特也不知所踪了,一帮自称为新界派(daemonists)的不安定分子还不死心地想在他们之前抢到阿佩菲斯的完整神格,让副神上位。其实神格在哪儿,谁当灾厄神不一样。天界,密党,内讧,简直到处都是坑。
安静。一世提醒到,他们正在工作。
冬至祭祀作为一年中最值得注意,适宜做预言的时刻,选用了个密党五代血族作祭品。这倒霉家伙是维图里派过来的奸细,已经混资历到了高级祭司,不知道这些年搞了多少内部情报走。他们暗自庆幸去年上半年第二季度的常例预言中被预示过内部人员有可能出问题,最后被三世揪了出来,被交给黑骑士团的菜鸟练手,断断续续折磨到了现在。
他们非专业谍报人士真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奥马尔· 伊博拉罕·维图里V平日在酒桌上插科打诨,玩闹不驯得不亦乐乎。提到他众人不是恼羞成怒就是充满好笑和喜爱的容忍。
说来也是,一般那种最不可能的才恰恰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只是从被怀疑开始,他就输了。卡特琳娜与她的诸多同类企图渗透入祭祀团已久,这些暗桩一直如鲠在喉。好像他们就这样会心甘情愿预祝卡玛利亚千秋万代, 诸多长老寿与天齐似的。如今好容易拔了一根,他们扫视了一圈面目狂热的信徒们,不知这些血族里还有多少。两年前的布置不仅仅是什么动员下级的无用功,或是力量投射什么的,他们是很记仇的,无论是过去,将来,还是现在进行时。
这家伙已经神志不清了(像大多数中高级祭司一样,只不过方式不同),只会喃喃地重复“我不是四脚蛇……”
“我不是四脚蛇……”
“我不是四脚蛇……”
“我不是四脚蛇……”
“我……不——是.....四.....”
一世面上中肯地点了点头,表示着冷淡的中肯态度。真是无聊,在所有可以洗脑灌输的充满创意的名言警句里,他们居然选了这个。
将星沙灌下去延缓伤口愈合的速度,他们娴熟地用带倒钩的匕首在主祭品前胸切开了一个“Y”字形,将匕首放下,徒手将两片暴露的皮肤像翻开书页一样剥开,这是个残暴而优雅的动作。他们在呢喃声的背景音中逐根掰开祭品的肋骨,取下来丢弃在一旁的火葬堆里,准备一会儿使唤见习信徒去喂给被教众万千宠爱的吉祥物,一只脑满肠肥、不知感恩的地狱灵缇犬。
这些程序可能在继任后首先几次比较猎奇新鲜,现在已经成了一种具有仪式感的过场。不过不做不行,他们暂时还没有想到可以取而代之刺激震慑这帮狂热教众的法门。
在星沙反复腐蚀的作用下祭品的脏器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临时大祭司心不在焉地考虑着先取哪个呢。肺还是肾?肺比较脆,肾比较有嚼劲,而心脏是预留给重大场合的……嗯,场面还是要过得去的。
他们将肋骨一根一根重新插入胸腔上,精准地刺入祭品的肺部。两排弧形支架撑起两瓣撕裂开的肉翼成为展翅欲飞状,一个死亡和重生并存的符号。
他们将它剥开,好像打开一本书。
空气中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潮湿而阴冷的气味,星沙腐坏了血源,似乎改变了其本质,将原本清甜的金属气息转化成了浑浊霉变的铁锈。那种无法下咽,不慎饮入会引起一阵阵反呕的,被污染的陈血。
临时最高祭司紧闭双眼面目宁静,仿佛佩戴着一枚石膏浇灌成的永恒的死亡面具。他们双手高举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昨日——属于奥西瑞斯
明日——属于太阳神拉
末日——属于阿佩菲斯”
一世忽然向下使力,双手向内聚拢挖出了祭品的心脏。后者不及反应就在一阵赞同叫好的低沉杂音中轻轻哆嗦几下,然后便化作灰烬。见习执事尽责地上前舀起来那可悲的一小堆,倒入火葬堆里簌簌灰飞烟灭。
三世在此期间一直在用炭笔在清水墙上写写画画,写了又重新擦掉,完善着预兆的腹稿。简言骇意地建议他们专注于确定代理人祭司现世的种族。这般的构思可以避开对中洲进程的直接影响造成的不确定性,同时进一步缩小搜索范围。
二世对物攻种族兴致勃勃,充满激情: 半兽人事实永生,且比较耐打, 法拉米斯魔龙也不错……
不行。你确定么?这可不行。
其实预言在哪儿做都可以,但是就少了这种表演模式的附加值。其实信徒私以为的预言是早就反复敲琢编写好的言灵,不过预兆总是少了令人迷惑的神秘感。
“至关重要的十年已经降临……”十二点处的高级祭司开始使用预兆背稿。
“失去的将被重拾…..” 十点半方向的那血族顺位无缝衔接,袖剑横切。割开了身前祭品的喉咙。
“破损的将被重塑…..” 带有迷幻剂的血流了一地。
“永夜将消除过往……” 星沙在环形河流中不安地闪烁,散发着幽幽冷光。
“明日被今夜吞噬……” 什么玩意儿,这逻辑不通。 “……”
“灾噩为意志……” 周围的人群开始躁动不安,以视觉无法察觉的速度扭曲,入了魔般震颤振动。
“……. 终结于混沌” 中心祭坛微微发光,显现出了首尾相接的巨蛇图腾。他们施法召唤出上一纪处决的拉神之子的骨灰存货,丈量好剂量撒入火葬堆中,磷火烧得更亮了。
从上俯视可以看出阿佩菲斯用身体环住了太阳,将他包围,将他缠绕,使他窒息。
“——代理人已经行走在中洲与月落城。”现在你有了它了:现在式时态。
好了,他们现在的任务只剩下在本纪结束前把代理人从月落城揪出来......呃......请出来。这目标说难不难,说简单也决计不简单。
[1] 二世化用了苏格拉底在柏拉图 Symposium中的言论, 221d4-8.
[2] Mo’alla IV, 8-10, in W. Schenkel, Memphis, Herakleopolis, Theben, ÄA 12 (Wiesbaden, 1965), p. 54, n. c.
[3] season, 和seasoning.
[4] “Snake Worship.” Columbia Electronic Encyclopedia, 6th Edition, May 2019, 1.
[5] Карлова, К. Ф. 2019. “О Некоторых Аспектах Почитания Сета В Оазисах (На Примере «Малой Стелы Из Дахлы»).” Tomsk State University Journal of History, no. 58 (March): 145–49.
[6] 祭祀引用了Livy, History of Rome, Book 39中对Bacchanalia,非常邪乎异典的酒神节的部分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