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orpiris Schemata 蝎鹫尾图式 第十九章: 现实的低谷
第十九章
Hitting the Nadir 现实的低谷
主要坐标: 弗拉德城堡,月落城东南,1752. Count Vlad’s Castle, Southeast of the Moonlit City, 1752.
建议配乐: 第一幕, “The Handover”, by Ramin Djawadi. From the film Dracula Untold.
第二幕: “Image in the Window”, by Andrew M. Edwards
第三幕: “Bad Moon Rising”, by Rasputina.
...Ιρις...
当收到海因里希的信时,埃德安娜正在中庭修剪花枝。她明白这并不是她该做的事,然而现阶段她也没有更有意义的事可以完成。她咔嚓一声,半是刻意地将一朵玫瑰的脑袋掐住花茎剪了下来,或许她可以借机砸碎几株大公和她都不大感冒的微观盆景。
幽蓝色的月亮挂在波奈利的塔尖旁,将原本砖红色的屋顶照成了淤血一般发紫的暗红色。砖石外墙被洗得一尘不染,应和着瞭望塔让它看起来与其说是城堡,更像是一座要塞。四处都匍匐着阴魂不散地寄生于此的常青藤,靠着墙角朴素的木架子上蛮新的几个吊挂着的血奴尸体装饰品对缓解这种氛围并没有什么帮助。大公比较念旧,这就导致了室外的颓废破落与室内的金碧辉煌形成了两个世界。[1]
她才亲切会见完朱丽叶塔夫人,果不其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她十分佩服她可以一本正经地谈论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
“酒庄供货源还稳定?”
“勉强打理着。”
不如谈谈一成不变的鬼天气。
两人一阵轻描淡写地打着机锋,互相扔了好一阵皮球,夫人挂着含蓄的微笑(假笑),丝毫不松口。她也没能确切地从只言片语和察言观色中捕捉到她那帮凭借夫人与教廷的裙带关系,盘踞在意大利北境抱团的贵族的真实意图。不过没有表示本身也是一种表示。
至于夫人名不副实的长期伴侣阿斯特里斯,开玩笑,她的意见并不代表所谓保持中立的灰袍的立场。就算选择龟缩避世,势力也足够自保,没有谁能持续不断地明哲保身。
想到接下来怎么给公爵交差,总不能详实汇报卡尔波尼亚血族牧场的翻新改革,或者是Le Charme杂志最新的手造蕾丝花样。埃德安娜放下花园剪,闭上眼按了按额角。难道这注定属于那些进展缓慢的日子。假如不是明知那些民俗迷信无用的话,她情愿往许愿井里扔下几个血奴提高效率(虽然她可能依然会做,为了让她心情好些)。埃德安娜用三四种语言轮番无声咒骂,她的教养不准许她在任何情况下甚至是抬高声音。
不过此时估计大公自己都自顾不暇,埃德安娜回想了一下她反复谈判才得以完成的日程表:一片空白。快要接近公爵夫人的忌日,什么都不可完成。她多半又要从中洲某个小酒馆阴暗的角落将她酩酊烂醉的主子捞出来。原因很简单:没什么其他人有信心做这档子事后得以全身而退。或者说,但愿如此。
去年大公闹得比较厉害,需要分秒必争地在大批骑士团增援来临前将混着酒精吸了不知多少蓝色魔苟斯超标的黑市水烟后人事不知的家伙从巴伐利亚教堂送回波奈利城堡。拖着鱼骨长裙绕过一地干涸的血迹,不知是睡了还是死了的廉价流莺、衣衫不整的唱诗班少年与肯定是死了的本堂神父并不是她想再做一次的活计。况且,这些隐藏职责并不涵盖在她当时签的合约里。
更不提在她用次要手画传送符号时弗拉德忽然似乎醒了。她看到公爵倒在圣母玛利亚的彩色花窗底下,后背靠着墙,破损华服未遮盖到的皮肤上爬满了圣力和阳光的灼伤,丰满的嘴唇旁边中间尽是血红一片。见到她他咧嘴笑了,红眼睛中却像是在哭。
她掩饰住厌恶地踏过洒了一地的脏器向他走过来,屈膝俯下身,将他从圣力集中区拦腰提起。弗拉德尖长的指甲深深陷入她的手腕,喃喃一遍一遍地用瓦拉几亚语重复着“米娜,别走”,当然等他终于清醒过来过问时她装作不懂,十分不顺畅的将这件事划了过去。
也只有她这样做可能被容忍,许久之后府上女官露辛达才有意无意间透露她长得和夫人有些写意得近似。多么老套。
不过她怎么不会酌情利用这给她的对于弗拉德的操纵力,这是说,在关键时刻。
有时候时候她不由得对勒托里亚的217法令产生艳羡,无法任意处置自己的附庸还算什么领主。被一帮幻术师幻象师数世纪瓜分权势,她上司的实际行动力还不如他们友好氏族的挂牌亲王。更加可悲的是,大公似乎对他名义上的手下用尽手段蚕食王权一派漠然,城堡内照样歌舞升平,好像所有血族都陷入了费尔南德的“魅惑”,只顾着关上城门饮酒作乐直至天明。
她今天晚上还要被当做名义上的加一女伴参加巴托里夫人那九界闻名的“晚宴”。虽然她完全没有心力继续赔上笑脸,同一帮闲人周旋。不过确切地说,月落城叫的上名号的没有谁是真正的闲人。
要她说的话,或许是对于转变前的侵略的复仇,弗拉德花了太多的精力与停驻在奥斯曼的斯卡利旁支反复争夺着对于无关紧要的封地的控制权。以至于他忽视了他眼皮底下真正重要的布置,并且对此毫无动作。可是她又能在一旁提点些什么呢,从她这里提出的一切进谏会自动附加一层额外含义:瓦萨里是她的氏族,同时也不是她的氏族。就算是名义上纯属享乐的酒会,明线暗桩也照旧微妙地交换着刀光剑影。一想到巴托里一脸无辜而又娇媚的笑,她就想打一个毁容的幻影流沙 (Iminatio-harenae)上去。就是她这样的姿态贯彻巩固了月落城对女血族的刻板印象。多么具有约束力的理想印象:外表单纯又风流妩媚,身居高位不争不抢,一味依赖于他人,做一个沾沾自喜的寄生虫。[2]
持续了几世纪,这间接导致了她们都需要或多或少地使用这种手段呈现和表述自己。阿拉娜那个小婊子。她轻而易举地被双手冠上了幻相师可以拥有的一切光环。如果并不缺少能力和魄力,为什么非要做别人呢?不对。她并不反感她,只是厌恶她什么都不用争取就唾手可得的轻快。
连出自军部的卡特琳娜也不例外。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极具表演性质的伪装和瓦萨里的天赋倒是挺适合。
除开与瓦萨里贵族联合的考虑,埃德安娜对于转族到瓦萨里最满意的,大概是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拥有地中海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那种病态的苍白一旦成为了常用品,立刻就失去了它原先的符号意义。这是她的名片。
她过于厌恶金属钢骨塑身衣上身的感觉,于是就干脆将腰腹拟态成了那个被上流社会接受的形象。
埃德安娜从小就想和腐败残暴的高等贵族混迹一处,越腐败残暴越好,因为他们知道这世界是如何运作的。拜海因里希的叔叔多次外派她联姻所赐,她对如何做贵族夫人有着深刻的见解。不过她当时过度专注于如何让她那四任丈夫用并不离奇的方式死亡这个伪命题上,从而被迫忽略了一些更为重要的布局。
现在她大概将这个目标实现一半儿了,论腐败残暴目前瓦萨里乃至整个魔党没有谁可以和大公比肩。弗拉德生前就嗜好将敌人的首级穿刺在木桩上作为城堡附近的装饰,这种趋势随着时间流逝只增不减。他嗜好在闲暇时期找那帮在城堡混饭吃的门客中高级亡灵法师讨来防腐药水,亲自给它们涂上去当做半消耗品,点缀室外的小景。
虽然说他们保持了严格的友好工作关系。不过德古拉的情人像流水一样每年都变,她却转族后一直在他身边。想到这里她戏谑地撇起一边嘴角。巴托里夫人是个聪明的傻子,或者说,一个出色的装傻的聪明女人,在两人都对对方有感觉的情况下明智地远离了大公。在她被委托用“传统方式”处理掉第不知道几个多事的情人之后,她私下以为这种花花公子不配得到正经的感情。
哈。当她表兄顺应着他叔叔的先例试图将她再次联姻出去,字面意义上将她老套地用波斯地毯包裹着送到了瓦萨里亲王的塌上时,佛拉德只是含蓄地笑了笑,将外套脱下来披到了她身上。但凡不可逆的失误都具有共同的重合点——忽视或是无视了有效克制感情的冲动。大公得以在这个位子上活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他在事后看来关键的选择中体现出反常的谨慎。与往常行事截然相反,埃德安娜难以理解,间接得了利也无意去计较。
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动,埃德安娜抬头望向天空五点钟方向,伊格尔四世抖了抖翅膀,低空在她身旁的天井边缘着陆。传讯蝙蝠太容易被有心人截获,又怀疑它们在希拉耳边暗通款曲,海因里希一般用多只鹰隼同时真假掺杂着联络。她摸了摸伊格尔后颈的羽毛,解下绑在他脚边的信卷,顺势在井边坐下。她大概知道他会说什么,也大概可以猜测出他会提出什么要求。
埃德安娜:
我期望这封信如期抵达。一如既往地简言意骇。
天界有意做出让步,以相对中立的林谷与月落城分别作为中转站,逐步建立短期旅行签证,发放给等同精神力的天使与魔族从而保持光系暗系相对的平衡。
目前双方在申请标准上依然存在主要争执。天界对除自卫外高级咒文的禁令表示不可接受,魔族贵族不满于禁止直端对中洲政权的渗透的法律障碍。如若不将这两个问题妥善解决,谈判不会有主要进展。海德里希目前代魔党在潘城重新谈第五条约政治避难,可是他同时被耽搁在权力核心之外了,并且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屋漏偏逢连夜雨,虽然照他的性子决计不会明确请求。有消息传言新贵阿德莱德和下议院的莱茵哈德最近正在眉来眼去,企图趁他缺席间和威廉大公一派谈判,通过一项书面上确认血族公民在月落城领地内的生命和财产权利的主要修正案。新党似乎要用下一次议会通过年度预算时增加军部预算的比例作为筹码,和保守派达成部分共识和妥协。
她们目前最佳对策大概是和瓦西里的贵族联络,在魔党议会即将来临的季度性会议前和幻术师打通关系,在季度会议上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月落城魔党区域有事实性质的重合,一旦勒托里亚平民的权益被确定,被影响侵害的不仅仅是勒托里亚贵族的利益。
自从自己便捷地清洗完了一帮反叛者,“被自裁”这个非常规手法被希拉废除后,剥夺财产是少数他们用于办理那些新贵的遗留手段了。他们决不能姑息这种发展,事态会像滚雪球一样愈发不可收拾。今天他们可以给七八代的平民平权,明天轮到谁?血奴吗?
以往利用瓦萨里与普鲁斯特间隙的思路并不顶用,亲王与他的死对头对此都没有特殊表示,一副事不关己的散漫态度。两派都自信不属于自家封地附庸的贫民连实验对象都不如,何必浪费时间精力去处理和处置那堆毫无剩余价值的垃圾。
埃德安娜抖了抖信纸微微蜷起的下半部分,继续从左到右扫视起来。
与会期间密党一直在跟进HRC魔族贵族的强硬态度,对于我们,无论是逐渐削弱卡玛利亚-潘城的外交策略,还是为了维持我党在霍恒索伦和哈斯堡王室绝对的影响力,于情于理都需要促进谈判方对于“双方均不可直接干涉中洲世俗政权之政事”附加条款的妥协。民主党代表私下表示可以通过,而中立协会照常模棱两可,不过·按墨菲斯托·菲里斯盘踞中洲的即成势力,不涉政事的条款大概对他们利大于弊。
至于天界方面,主谈判官是外交部接替约斐尔的魔界政策专家,圣灵安多尼·费尔南多,方济各一派的,不过据说和拉斐尔的人有频繁往来。看情势不乏谈成的可能。还有那个前审判所神父,谁能推算出这样不利的变数?虽说那个教廷败类目前没有干涉政事,不过他的存在就直接导致他们的布置被推后了不止数十年。原以为亲王玩儿腻了就会早早将他处理了,目前看大概不是这回事。找个枢机主教当新鲜玩意儿?疯王希拉还真是名副其实。
拜他所赐,也感谢海因里希的误判,直接导致了他被外派到他最为不适合(实际上是不擅长)的领域。现在希拉的意思大概是,假如谈不出什么结果的话,他也不用回来了。
不管怎么说,她必须想法子让海德里希在西里西亚再次出问题前回来,退一步说,至少阻挠瓦萨里贵族借机对这块有争议封地通过中洲势力重组的直接介入。大公并不表态,这让她有些捉襟见肘了。
她深切地希望她们没有低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很遗憾无法带来更理想的消息,在这种时刻吾辈更应该稳住步伐,反复斟酌一切潜在对策。
珍重,
你的海因里希
埃德安娜看着对他来说充满诚意的信角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好在知道她这个时候在,路丝事先将闲杂人等清场,给她留了相对的隐私。
谁不能离了谁。没有她的一连番动作,海因里希不可能坐得上他如今的位子。没有她在关键时刻取得了瓦萨里保守派的支持,上议院三分之二的选票他拿的会非常勉强。
终有一天,她要让所有人记住她,并非是勒托里亚议长的妹妹,勒托里亚的最高幻术师,而是作为埃德安娜·勒托里瑞斯-瓦萨里。
然而她必须要将两人的势力死死绑在一起。至少目前为止。这是斯克伊瑞斯的潜在规则,是事态发展的隐性要求,否则则会寸步难行。
现在怎么办,假如你想得到它,所必须要做的手段。
埃德安娜抓起晨礼服的裙摆穿过了花园中幽暗的小径最后的一截,不耐地瞬移过转角楼梯构造而成的不规则又狭窄的四棱体,脱离了城堡混乱又华丽的布景回到了她顶部的画室。
内务部大臣,勒托里亚议长,魔党首席谈判官......她在深红色的实木雕花古董桌前伏案坐下。
在写回信之前——在绝对的隐秘处,埃德安娜抬起下巴微笑着看向对面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幅镜子,镜中的海因里希也抬眼注视着她。
他佩着月桂枝金冠。
...Ιρις...
奥利维尔并不认为自己会再醒来。
“呦,您醒了。” 视线模糊,他身侧只能分辨出轮廓的黑影子说,金属镊子碰到托盘声,“醒了就别继续睡了。”
他眨了眨眼,感觉到手腕上,脖颈上插着的临时输血管。空气中充斥着灰尘的味道,血也是放了不知多久的旧血。刚刚想直起身将那些碍事的东西拔出来,却感觉周身都剧痛,低吟了一声平躺了回去。
医师穿着合身的传统三件套装,并没有戴假胡子。血族不做幻术伪装在中洲可以做的活计很有限,医生是少数可以轻易获得新鲜血源又不被怀疑的职业。长期在中洲行走的大概是无名无姓的流浪者,不过也不尽然。奥利维尔立刻想到,一个流浪者有什么动机救他。
他眨了眨眼,虚弱得无法进入冥想状态。但他务必回溯此前的记忆——星沙炸药引爆了,接连引爆了依然在他身上的液化银炸弹——他条件反射瞬移到了后方,逃离了密党禁戒队的追捕……依稀记得顺着塞纳避光而下——筋疲力尽地,他在中游失去了意识。
“劳驾。”他捡尸的医生公事公办地说,手上不停地给他胸前的创口换了纱布。非传统方式造成的伤口需要非传统的治疗方案,星沙的碎片需要及时一片一片取出,以人类的方式缓慢又不全面地愈合。
他认为他全身一半以上的面积都烧伤了,不过这不重要。
用不知名工具涂上了某种药剂,那血族麻利地缠好绷带,又伸出带着手套的手将打结处整理妥帖。就好像她已经做过无数遍。
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刚开始以为是他视力的暂时缺失,后来才发现他被费尔南得的“魅惑”影响着。
也许是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客。
他的临时医生也看出来他看出来的端倪,却并没有对此表示评论。她挥了挥手,默念着咒文将一盘星沙凝结的碎片,这些高危物质转移到了鬼才晓得的地方。出于工作需要,精于各种伪装的奥利威尔知道自己遇上行家了。
信号,故意放置的信号,错误的线索,真假难辨。
他目前没有心力去揣摩这些。这些对他们的运动长远意义上无关紧要的布局。
错失的时机。另一意义上并未错失的时机。日积月累的不公不满,他们在与多方争夺月落城公民的人心。
公民势将推翻腐化堕落的梅苏塞拉长久以来的专制。他们的目标,不在月落城,而是中洲。
现在是至暗时刻,他们决计不能游移。革命的宿敌是四代贵族,是亲王制。是旧秩序。革命决计不能怜悯任何旧世界之中的血族和事物。就像医生的宿敌是疾病,医生决计不能对它们手软一样。革命意在通过推翻亲王倾覆专政,通过清除贵族瓦解贵族阶层。这样的手术固然极具不确定性,固然在开始时令人恐惧,也并非万无一失的——远不是。
但它必须被完成。
代价是必须被承受的。切除肿瘤怎么会分毫无伤呢?开颅重塑怎么会滴血不流呢?正是诸如此类的决断作为先决条件保证了它成功的可能性。暴力是唯一解决问题的途径,绝对的暴力是绝对的途径。外科医师需要有作为死刑执行者的觉悟,治疗病痛者同时也是刽子手。公民运动只忠诚于它的使命:破坏体肤,以瓦解疾患拯救全局。你说什么?也就是一场手术的时间。它务必要抓住过去,与过去又纠集的一切,像一把刀子,给月落城割开一个切口,然后结果它。
偶发事件。他们的情报来源出了问题,不,他们所有血族的情报出了问题。尽管如此,他需要尽快去封地与党内人士汇合,计划下一步进展,推动被延迟的进程。I党一直以来处于与他们针锋相对的态度,特别是那个和密党诸多保守派贵族同流合污的所谓亲王。而N党与党内的温和派则保持观望。奥利维尔将以任何可能的手段说服他们构思完善逐步的计划,并且去执行它。
他目前脑海里之零星显现出几张蓝图,却对将这些碎片整合连贯有心无力。他们需要曝光而非暴露,资源而非资助,同道而非同僚。假以时日。
“这是你画的?” 他视线转向对面墙壁上的装饰画转了个话头。那是一幅洛可可糖水肖像,舍本求末地着重于鲜花华服,人物同样面目不清。花是镀金的花——为什么有人会在鲜花上涂上金色呢?它被装裱在纯色木质画框里,形成着相当鲜明的对比。
医生笑而不语。侧头打量了一下那副画,眼光变得有些温柔,转瞬即逝。
“就不必再多言谢了。”她事先说了,挑了挑眉。转而又做出了医生带来坏消息时惯有的“我有点儿遗憾”的冷漠表情。并没有真正及时地治疗,她的病人完全康复将是一个耗时费力的过程。
她快速查看了一下吊挂在铁质支架上的容器滴落的进程,刚刚好。拨下闸门,她将伤者静脉处的输血管逐步拔出,心算了一下伤口愈合的速度,微微点了点头。
“还是要说谢谢你。”奥利维尔并不承认划分身份阶层的正式格。亲王和乞丐,“先生、夫人”和“欸,喂”都将去到同一个地方。
“如您所愿。”请尽管待到合宜的时辰。意思是说,等到密党血猎追查的风头过去。将医用废料打包丢弃完毕,她脱下手套随手销毁掉,从木质柜橱中取出一只绿玻璃酒瓶,徒手掰开了塞子,与玻璃水杯一起放在了床头柜上。“在这段时间里,您可以叫我弥里索。”当然是用于继续分散她病人的注意力。“不打扰您了,注意休息。”还有一清单的杂务等待处理,她将医疗箱的镀金金属搭扣“啪”地一声合上,收在五斗柜底层,无声地步出房间,随手带上了门。
奥利维尔吃力地扭头观察着窗外的景色,平淡无奇的山城和针叶树。
...Ιρις...
威尔莫里觉得他今天可能跑不了了。
阁楼狭小的悬窗外,隔着薄薄的麻布窗帘,两名红衣士官不紧不慢地向他的方向走来。卡特琳娜手下的血猎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人。但他依然尽己所能保持冷静,从医疗箱中取出三瓶鸦片酊轻轻放在了怀特太太的床头,叮嘱道,“一日两次,饭后睡前酌量服入。” 或许他应该越权将自己的血液混入药剂里彻底治好她,尽管这显而易见地违背了太太无声的意愿。或许……
这个临时的夜班医生不知是为进入临终关怀的病患, 还是在为自己摇了摇头,“这就暂时告辞了。”
他提上箱子开门出去,扶着扶手一节一节走下楼梯。
在新英格兰顺利登陆后,威尔并没有天真地安顿下来,反而频繁反复地更换城市和落脚地。殖民地执政官名义上的格杀令比较好处理,约泽尔·维图里好整以暇,能不管的就不管,看样子好像是查尔斯的人。然而,密党远渡而来的血猎却紧逼不舍,好像不将他们这些被迫流放的余党斩尽杀绝誓不罢休。威尔逃离永恒的死亡逃离得十分狼狈,看在殿下的份儿上,他并不是战斗人员啊。
冷静,清醒点,动动你剑桥的脑子。他一边仔细想了一下他有限的时间里更加有限的选择,一边向码头方向瞬移而去。
海水在月光下是铅灰色。自从新殖民地逐渐成为了帝国新的经济重心,人口爆炸,海港成为了旧社会、新社会藏污纳垢的窝巢。帝国政府官员,移民,奴隶一船一船远道而来,物价上涨,黑市泛滥。
这里与旧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需要摸索着构建。没有完善的法律,就算好几帮知识分子攒弄着,地方议会好容易谱了法案,也无法正常执行,主要靠公民们“自觉遵守”。时候还早,殖民地鲜有经过培训的律师,所以立法者,地方议员严重缺乏先例。您说如何解决?通过撰写一些不切实际的不可思议的法案。[3]
地方议会,由一帮野心勃勃,富可敌国,相对悠闲的资历上位的政治家引领着,不时回应一下选民的意愿。这种松散的机制,不拘一格的章程,使得从政府开始自上而下都laissez faire了。[4] 民众请愿和新法案指数性地增长。地方议会,从立法分支, 渐渐成为了殖民地政府的民主分支。他们这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深远意义,他们只是做了。
他们需要新秩序,需要法治,更严谨更实用的律法。而且需求迫切。马萨诸塞议会和各大事务所都正在大开阔斧地招人。
打住,您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呢,这些帝国和地方政府的摩擦可以先等一等。在零落的人群中,他用余光打量发黄生锈的金属牌面上隐约的反光,后面那两位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仿佛胸有成竹。
“呦,小哥,今晚需要什么么?”街角昏黄灯光下,穿着暴露的粉裙子的女孩儿[Office1] 向他抛了个媚眼笑道。可以看出她原本生的很是动人,浓眉大眼,睫毛却涂得像蜘蛛脚一样。她斜斜叉着腰,手挽了个花做邀请状。威尔再次轻轻摇了摇头,女孩儿嘟了嘟嘴,又将纤长的小手按在她涂得鲜红的嘴唇前做了个飞吻,惹得蹲坐在一旁摸鱼顺便看戏的水手们中谁吹了个口哨,嘟囔了几句下流话。
一阵冷风吹过,廉价茉莉香水的味道。他将风衣裹得更紧了些,吸了口气快步向前走去。
作为不折不扣的无用书生,他现在大概只剩了地域优势。从码头到这家并不起眼的酒馆只有不到一英里,威尔却感觉像是走了数个钟头不止。破烂的木板招牌延伸到阴暗的路口,倒吊着一只生锈的人鱼雕像。她或者他面目熏熏然,一副不省人事及时行乐的模样。
“Hungover Mermaid Tavern (宿醉美人鱼)”最热闹的时段已经过去,后排几张多人桌处稀稀落落坐着几个熟客,零零散散地谈天说地,吹牛胡扯。更有甚者有恃无恐地在角落的游戏桌处聚众赌博。不知道东海岸那帮沽名钓誉的清教徒卫道士要对此说些什么。桌上摆着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加冰和苹果酒,所谓保质期长的安全牌,以及不那么安全的廉价杏仁甜酒。
庄家是个梳着削得很短的黑色卷发的家伙,散乱刘海下生着耐看的绿眼睛。他一手搭着卷烟,一手刷刷洗着背面绘着镶了金边宝石的纸牌,一副醉醺醺睡不醒的样子。对面的西班牙裔大叔将牌切好,被庄家提出最后一张黑桃8,将牌分给了四人。旁边的红毛小子,和刚好也混进来算作加一的小姑娘这俩人桌下礼貌性调情得不亦乐乎,叫牌算牌挤眉弄眼放信号却啥也没省。[5]这个以“安静,惹人深省的……有才智的上等人闲暇时的游戏”被这伙人笑闹着玩儿得火药味儿十足,夹杂着多国俚语和粗俗话。
“我要彻底地歼灭你,你。宝贝儿和你一起。”小孩儿看过了牌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说。
“噢,我亲爱的先生,” 女孩儿将化服道扇子充作手巾摇着咯咯笑,用暗语叫了方片,银铃般的高音极其逼真。
“洗洗睡吧小子。” 庄家漫不经心地甩了张黑桃5,点了根雪茄,插在嘴里撇嘴嗤笑。在金银匮乏的日子里,烧这种硬通货基本上就是在抽钱。 “倒是你卢奇亚诺,近来怎么样?给小露西找好家教了吗?”
小孩儿扔出去了张废牌方片3, 隔着桌子凑到临时女伴身前咬耳朵,“今儿个我抓住了个小妖精,但我会把他让给你——因为他尽责了:我很幸运能遇见你。”
出了个黑桃7, 卢奇亚诺再给众人和自己加了一轮酒, “当然,齐亚拉有这个意思。” 他向自己的老朋友打过去一个别打我女儿主意的眼神,对方回以十分猥琐的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那泼辣婆娘能教什么?烧火还是甩鞭子?”
“这不行么?只不过我对她文理能力持保留意见。” 露西毕竟还是要有一技之长,情报收集毕竟和做算术题是两码事。
“这么说,雷德利允许她玩忽职守?”
“哪个雷德利?” 阿诺德大概在说他们头儿,小雷德利只会怂恿她们做得更加出格,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东西。
“诶呀,真是不好意思。” 女孩笑了笑,摆出一张黑桃Q。
“嘿嘿。” 阿诺德将这墩四张一起推到了她手边, “姑娘,走你的。”
威尔推开酒馆的百叶门径直走到了酒保前的卡座坐下,快速比划了几个手势。酒保[MOU2] 用审慎的目光打量了他几眼,最终还是抿着嘴点了点头。他便将钱袋里的金币半数递了过去作为了订金——或者说他的买命钱。虽然尾款全没有着落。
威尔顺便要了杯水装样子,将冰凉的玻璃杯子握在手里。眼看着酒保满是不情愿地写了张纸条,走过去钉在了公告板上,他才略微松了口气。感谢北美公会比较松散,雇主来源不忌。这是下策,不是办法的下下策。
“咦?” 好奇宝宝赢了一轮,给众人买酒时绕到了公告牌前。顺便扭头打量了一下他,咂了咂嘴。
威尔微笑,帮他买下了这轮。有求于人,还是喂食贿赂,人公制造出吃人嘴短的状况比较好。
对方夸张地隔空翻了个白眼。他一口闷了,又意犹未尽地伸手指了指顶层酒架上的苏格兰威士忌。
威尔恭敬不如从命。
那桌开始打起下一轮牌来,威尔小口抿着尝不出什么味道的白开水,突然对眼前一份新英格兰报显得很感兴趣。虽然他由衷地希望这份关于火灾保险公司等等的喋喋不休的垃圾并不是他过目的最后一份文献。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地狱的门铃。
就是在伦敦,对于违法者的制裁也是并非由元老会或者军部经手,却大多由原告当事人自行调查拘捕的。每个封地地区有着一到两个被领主选出的治安官进行大致随心所欲的执法。更不要提这些“Charlies”在殖民地的行事了。[6]
也就是这几年,在卡特琳娜授意下,原本松散的地方执法被阿格纳大刀阔斧地用职业士官取代了。维图里血猎是密党第一支非军部的常驻执法警队。然而有些东西是不变的,这帮狗腿子照样公然结党营私,照样仗着摄政长老的任免为所欲为。
温斯顿其实很抵触到北美殖民地,不过谁叫他副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得罪了路易斯,害得连同他被外派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事已至此,也不能完全怪孟菲斯,没有谁能预测到他随手猎杀的伦敦东区的妈妈桑是长老的前任情妇。温斯顿暗自庆幸长老不是个恋旧的。
他慢慢扫视了一圈,目标人物正坐在酒馆尽头的吧台旁。深夜里生意稀少,并没有多少需要后续处理的碍事旁观者。看档案好像是梅苏塞拉来着,他们两个六代使者应付着有点棘手。好在是个文职,那帮不懂得明哲保身,愉快地全力往木桩上撞的公民权律师白痴。
“被告威尔·莫里·维图里V。”一声轻咳,等血族将报纸放下,治安官从鲜红色军服里取出羊皮纸卷,解开蓝丝带随手放到酒桌上,核对道,“维图里伦敦区代理领主于1952年1月17日仲裁您在领区触犯下Lèse-majesté (不敬罪),叛族罪,越狱和非法离境罪。判处永久逐出维图里氏族,剥夺于卡玛利亚政治权利终身,且给予追查,发现公开就地处决。”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告诉您,是您想要制造场面,大吵大闹的。”孟菲斯无意继续拖下去,从马里兰一路追到了马萨诸塞已经有他们受的了。为了威慑逃犯他还是故意顿了顿,冷笑着解开纯白手套,“我们愿意奉陪。”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红毛小子端着酒杯径直走过来,兜头泼了他一脸圣水。
孟菲斯条件反射地用双手捂住脸,反而却使烧灼愈演愈烈。他最后的感觉是一把长刀从正面戳入心口,耳边还传来一阵嘲笑,“去死吧,吸血虫。死吧。” 短刀在几秒钟内反复进进出出,直到康纳再也戳不尽兴,照着那堆污染空气的灰。他立刻兴致冲冲地挥刀向下一只跃去。
与此同时角落桌的主顾也拔枪了。不等温斯顿抽剑就扣动扳机喂上了枚银弹。血族侧身右脚发力准备斜跳上墙到二层,还是晚了,被“砰”地一声击中肩胛骨。温斯顿闷哼一声,企图瞬移到二层等腐蚀效果过去,却发现又一个猎人拿着弓弩等着他。他随手拔下一根台阶扶手支架扔向前截住了射来的木桩,抽剑全力向吧台方向送去——今天不可能善了了,而卡特琳娜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家人——长剑被使枪的拿事先扯下的装饰画跩到了侧面,深深陷入一边的木墙上。
穿着粉裙子的女孩发出一声惊叫,不及钻到桌子底下便被酒保眼尖着拽到后厨回避了。顾客纷纷嘟囔着不情不愿地起身,井而有序地迅速顺着多个出口撤离。有人甚至端着没喝完的啤酒,向康纳比了个中指才掀帘而走。
温斯顿借着这个空档仰头后翻,在空中展开了两只肉翼,左边一只耷拉在肩下,他发出一声轻啸,双手伸向头顶,快速向四方放出六只骨刺。
阿诺德将小孩儿揪住领子往后撤躲过这一轮,一边抿了抿唇将子弹上膛,这并不是单方面的屠杀,而是豪赌。撑过维图里狗“降临”的二十多分钟,他们就赢了。不然大家都洗洗睡。
卢奇亚诺俯身躲过骨刺,二楼的窗户被击穿碎了。他抬手对准它左翼的创口发了一箭,顺便扫了一眼系在左手腕上的怀表,看来不成。用立柜躲过了横劈而来的右翼,他抬高声音,“还要继续好整以暇吗?那边的小哥。”
威尔闻言有些尴尬地展开四翼,对于这个他非常不熟练。他耸肩低空飞向前,同时集中精力尝试着发了只骨刺。
命中了。只是在治安官腿上。
“噗。”康纳鄙夷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在阿诺德开枪的空档踩着走廊楼梯杆持刀扑上目标腿上的骨刺,刷刷地砍了几刀,又骑着楼梯滑回了一层。
威尔瞬移到暴走的血族前,勉强用骨翼包住上身挡住了一轮攻击。他有些吃力地将上面一对翅膀当做短剑用,和治安官叮叮当当拆着招。温斯顿双眼杀得血红,瞬移向前取下长剑向二楼刺过去,试图先解决掉那个杂碎。
“康纳,”康纳将弯刀当飞去飞来向那个吸血虫的脑袋扔了过去,被后者挥翅击开。这时卢奇亚诺已经将立柜打开,抓出一瓶圣水库存浇在了腰间绑带里一排木桩上。他拨下机关,三只连发到近在眼前的血族前胸。
温斯顿发出一声愤怒的嚎叫,将左翼分拆成骨刺无差别地爆开。大块碎片被威尔及时振翅拦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扎成了飞翔的刺猬,或是某种类似的东西。
圣水侵入血管,它神志尽失,向天顶的铁链吊灯撞去,半空中尽是四方袭来的木桩银弹短刀骨刺,不知是谁先击中了心脏。它肉翼大张,最后射出了一轮骨刺,化作灰烬零零散散掉落到地板上。
阿诺德吹了吹枪口,瞄了一眼到了时限,蜷缩着靠在墙边脸色苍白的年轻血族没说话。
他同伴撤下衬衫摆,下楼给他胳膊上的伤口浇了烈酒,快速做了个简易包扎。他摆了摆手算是言谢,又点了根烟嘬了一口,“你说吧,怎么样?”
卢奇亚诺低头打着结,“我看可以。”
降临结束后吸血虫形似废物,这时候补上一刀割韭菜一样轻而易举。康纳自觉没杀爽,磨刀霍霍双眼放光地走上前, 蹲下身双手放在膝上关心伤员,“Well, hello there吸血鬼,你还好吗?”
威尔疲惫地抬眼看着他。他没力气说话了。
阿诺德一把揪住了这臭小孩的后衣领拦住了他,“小子,不想要尾款了吗?”
...Ιρις...
在沿途仓促地“打了两个外卖”,勉强补足体力过后,威尔还在不定点逆风瞬移着,跑得比受惊的小鹿还快。将将在清晨,他总算坐回了他的长住旅馆战战巍巍的破木桌前。他双肘撑住桌面,手指陷入降临过后愈加凌乱的卷毛里。
略微休息过后,回过头来他更加焦头烂额,细思恐极。
Yada, yada, yada. 难道他剩余的这半辈子就要费在一路逃离维图里追捕,和与北佬打桥牌上了?呃,他由衷庆幸人生地不熟时误闯到血猎分号麻省的盘口的糗事。他不免有些后怕,看来北美血猎无薪不无差别攻击的行规的确被坐实。
对于他们来说,这座城市里每所房子都是小酒馆,每户客栈都是逃亡者的避难所。执政官,血猎,治安官,各色人物混合在一处,形成一个使人神经错乱的旋涡。
不成他或许可以转脚偷渡到伊瑞博放羊式管理的葡属南美,或者更偏僻的什么地方。不过威尔知道辗转反复并非什么长久之计。
他有些厌倦频繁更换落脚点的生活了。
或者说,这仅仅是存在,并非生活。也就这么几年时间,他已经忘记法学院时与诸多同袍发誓要践行的初衷了吗?他们这伙青年血族死的死,散的散。月落城公民有一天还继续活在所谓贵族的无序统治下,不能就这么罢了。
刺眼的阳光照在窗外那些枯死的树枝上,挂上了一层美丽的色彩。房间内是用那种千篇一律的石灰粉刷的,天花板角落还漏着水痕。威尔换了后背破口的衬衫,正准备封上窗帘,看见不远处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正驾着四轮马车向这条路驶来。她面目黝黑,丰盈的厚嘴唇,像羚羊一样温柔的眼睛。她熟练地抽着缰绳,黑白相间的制服袖子整齐地挽起来,露出了健美的小臂。
隐约可以透过琥珀色车窗看到,车里似乎坐着她服侍的小姐,穿着半正式的晨礼服,却并没有戴假发。
亦或是,给人制造这种错觉。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驾车的女血族准确地抬眼将目光对上微笑。威尔也将窗帘挂起,微微点头示意,眼中有些烦恼不安的神色。
威尔将摊了一桌子的手稿收好时,“当当当”三声均匀的敲门声。他走过去将门拉开,果然是她一个人上来的。
“伊迪斯就好。Where y’at?” 她没有做屈膝礼,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7]
“How do you do.” 他们握过了手。“威尔·莫里。” 伊迪斯·乔万尼? 一方面,他何德何能将乔万尼的人事部长请来了,难不成今天玩得太大了。另一方面,威尔暗自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找来了。他划水,他们姑息了这么久,该来的总会来。
“很抱歉,目前没有什么可以请你的。” 威尔打开他的临时橱柜,从上层取下一瓶标注着三月的“红酒”,沿着杯沿捏起两只玻璃矮杯,握住瓶口给两人倒上。
“谢谢。” 伊迪斯抿了一口,“这就很好。” 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只素面黑曜石烟盒,径自划了根火柴将一支事先卷好的薄荷烟点上,手将开口面一转,“抽烟么?” 威尔并没有拒绝,他目前也没有拒绝的资本和理由。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她吸了一口,将细长的卷烟加在指尖,“不过鉴于boss要求,我还是直说了吧。”
威尔挑眉,等她确切说明来意。
“威尔大讼,说真的,你现在还好吗?”
“还过得去。” 我很好,我真的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一遍一遍在心中重复,好像多说几遍这就会成为事实一样。很好。
“真的是这样么。就这样耽搁在这里,如此浪费时间成本很不值得,而我们从不浪费。”
威尔将烟夹在耳后,喝了一口酒,低头做思索状。
“那么就开门见山吧。我们目前可能有个空缺。或者说,” 她顿了顿,节奏把握得很好,“可以有个空缺。”
“哪个部门的空缺?” 尽管缺乏筹码,他至少需要详细一点。
“法务部。”
“假如你不介意,我希望确定一下——贵族希望引入卡玛利亚体系的律法?”
得了吧。伊迪斯发出了一声“你知道我也知道”的嗤笑。“假如你不介意,我希望确定一下,卡玛利亚之外的公民不算公民?” 她十指交叉,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对了,德鲁曾向你问好。”
“是这样么?” 德鲁索斯?他曾经和乔万尼自由党搭过线?当然,为什么不会呢。但这快速将事件复杂化了。埃德加和那帮所谓新党实际政策上看相当保守,行事和长老院并没有根本上的区别。自上而下,由内而外的改革遥遥无期。这就意味着他们需要外援和目前一切可能的支持,而乔万尼,不管梅瑞迪斯明面上怎么绥靖,都不会长久满足于与维图里同治北美封地。
“当然,都是好话。”
“但愿如此。”
短暂的,友好的沉默。
这几年间,两家大大小小摩擦不断,对上是迟早的事。血奴的问题是月落城的问题,想到换个上家一样可以推进他们的事业,威尔认为这个非传统的提议有一定的可行性。
接下来剩下的就是走琐碎程序。作为示好,他欠血猎的大概已经用一张支票解决了。商人氏族有的是资金,或者说只剩下钱。他讨厌被买断的感觉。不过,威尔更排斥什么都没法做的无力感。
“至少考虑一下。” 末了,她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志在必得地说。
“我认为不用了。” 威尔吸了一口气,起身再次伸出了手。
伊迪斯挑了挑眉,她喜欢对方有能力制造出乎意料的惊喜。部长有力地回握,“那么,威尔,欢迎加入乔万尼。”
作者注: 维图里的”降临”天赋灵感来源于Bloodmasque for IOS (鲜红假面舞会)中吸血鬼的战斗状态,手游世界观完善,甚至可以将自己的照片自定义带入到人物身上,算是虚拟世界里比较美好的回忆^-^
另外,保护人权律师小天使。
本章花絮:
林谷精灵莉莉加在附近连发数箭,利落解决了数个来暗杀的杂碎。“莉莉加,你真的棒极了。” 回到客栈伊迪斯拥抱住莉莉加,将头枕在她非优势的右肩上喃喃地说。
“你也辛苦了。” 她的伴侣闷笑着回应。
[1] 按照目前的文献研究,弗拉德三世很可能并没有入住于布朗城堡。在这里我们跟进对于弗拉德三世的记载。”Vlad the Impaler | Biography, Dracula, & Facts,”Encyclopedia Britannica, accessed 2019..
[2] 部分化用了Judith Butler的理论, see Judith Butler, “Performative Acts and Gender Constitution", 1988.
[3] Alison G. Olson, “Eighteenth-Century Colonial Legislatures and Their Constituents,”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Sept (1992), 549.
[4] 放任自流的意思。
[5]在 18世纪中后期北美也有时兴玩儿惠斯特。
[6] Matthew White, “Crime and Punishment in Georgian Britan,” British Library Online Collection (2009).
[7] “Yat”这句是新奥尔良地区的问候方式。
[Office1]阿拉娜乔装未拟态恰巧来看她的任务一眼。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MOU2]北美血猎协会和乔万尼的双重间谍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