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orpiris Schemata 蝎鹫尾图式 第十四章:与法律的战争

Scorpiris Schemata 蝎鹫尾图式 第十四章:与法律的战争

第十四章

War on Law 与法律的战争

 

主要坐标: 维图里长老院地牢,泰晤士河南,1750s.

Dungeon of Veturii’s Senate, South of Thames, 1750s.

建议配乐: Mechanical Angel, by Sunday Driver, from The Mutiny.

Concerto for Viola d’amore & Lute in D Minor, RV 540: I. Allegro, Vivaldi.

Concerto Grosso in D Major, Op. 3, No. 1: I. Adagio, by Francesco Geminiani.

 

...Ιρις... 

在英格兰,监狱是用来暂时关押还不起债的赌鬼、时运不顺的赔本商人的。全不列颠大概也只有三四千狱友。所以维图里中洲长老院辖下的地牢不能被称作监狱,而是刑房。

 

在第无数次节源开支的法令下,长老院地牢的火烛额外昏暗——当然这并不是说血族们真正需要这个,而是颇具创意的资深典狱长鲍里斯·维图里先生认定昏暗的光线与扭曲的投影可以进一步对狱友们制造心理压力,结合用沥青写意地泼成乌黑的阴冷潮湿的砖墙,涂成南北倾斜的地平线,用来加快这些叛徒败类崩溃与认罪的进程。

 

这座多功能地牢被大致地分为了家世显著、后台强大的没有玩儿过太后的政敌、欠了长老院钱的债鬼所住的由50多间独立的带家具的租住房间组成的“公民区”,与9间家世不那么显著的倒霉鬼鸽子笼一样每300多人一间的“平民区”。

 

平时两区之间就像不列颠社会的鸿沟一样没什么来往。虽然广泛地被狱友们叫为“城堡”和“屁民区”,不过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往往真正致命的,是没有窗户,被层层法阵严格防守的地下二层的“保险室”。 它紧挨于刑房与被判处决的血族待收拾的积灰旁边。这里一般是那种背景将将没有及得上“城堡”,却又让太后如鲠在喉的家伙的去处。曾经到此一游侥幸被家父捞走的德鲁索斯大讼曾在回忆录中写道,“这里让最为勇猛的马路英雄闻风丧胆,让唯有耗子,蛤蟆和那帮勒托里亚军部疯子可能可以勉强忍受。”

 

现在失去了第二次血族战争作为雷厉风行的理由,摄政长老为了至少显得更加遵照法制,从战时的秘密收监更正为了收监→认罪→“转监”到交好的加西亚军事监狱处理的流水作业三部曲。

 

从“保险室”的镀银充满倒刺的铁栅栏望去,正好可以清晰看见两个看守正在往刑房无名死囚脸上倒灌水泥,据说卡特琳·维图里希望将这几个二战时期主和派余孽饱受痛苦的脸做成死亡面具,摆成一排在如今的摄政王城堡的画廊中留作纪念。据好事者反复试验钻研,发现在活体倒灌,自然风干之后用木桩戳死效果最佳。于是这帮死刑犯便要在死前在受一次活罪。

 

另外呢,这帮生不逢时的鸽派血系的亲属或许还会收到账单,经济不景气,刑架与各种开销需要犯人自己支付。

 

摇曳的火光,远处刑房不断传来的尖叫呻吟中,威尔试图再次咬破指头滴在尖而长的枯稻草上,赶完宣言最后一页的收述。被“绝食抗议”了不知多少个星期,他已经挤不出多少血了。

 

威尔·莫里,他对自己说,一个人在单间禁闭室待久了就会学会自己对自己讲话,假如你这么喜欢危险和献身的话,早应该志愿去二战的前线,而不是做什么血奴权益律师。

 

这不好笑。只是我们高估了卡玛利亚基本法的覆盖范围,什么时候维图里不走司法程序,而开始依靠生产的口供顶替了。律师因为请证人在盘问程序被以“诽谤摄政长老”入狱,这在中洲都会是荒诞的笑话。不过如果再来一次,大概还是这样的结果。

 

知道自己不可能看见那一天了,但作为新党喉舌文化部这些拉丁文写就的“遗言”如果能顺利出去,或许有一天他们能用得上。威尔眨了眨眼试图聚焦,并不是昏暗的光线,血族可以夜视,但他的眼睛毁了。

 

大概要步上高贵的德鲁索斯,马可斯与西蓝的后尘了。 [1]

 

颤抖着那个还依稀像手的形状的东西在剩下的纸角签上了日期,名字,维图里的姓氏已经被拿走,不过这不是什么要紧的。

 

威尔决定在被像畜生一样送到加西亚军事监狱宰割之前,在短暂的平静中好好回忆一些稍微美好的时光,不过许普诺斯[2]在他发现没什么可回忆的之前将这个可怜的年轻血族摄住,拖入了仁慈的昏迷。

 

...Ιρις... 

作者注:高能预警,威尔的回忆比较PG17(暴力),请自行决定阅读。

 

和立法条约耗了数十年,从独立于宫廷之外的内殿结业,佩上领结与黑袍为了什么呢?这并不是一个稳步获得权势的最佳途径。

 

         他的思绪回到了第一次与现实真正的接触。是的,就连在转变之前他也未曾经历过那种素菜汤,熏猪肚和洋芋的日子。从雾都梅费尔附近的公寓绕到东区代理人所在的臭名昭著,名称像境遇一样粗暴的黑街。在酒馆旁边的巷子里他看到一堆形状模糊的灰黑东西,它们的一侧被忽明忽暗的烛火照着,另一侧陷落在月光和阴影浑浊的混合体里。

 

这是一堆人,这些血奴已经死了,首尾的碎块混在一起。

 

在这堆死者周围,还有一大滩粘稠的液体依稀还在冒气,它反射出发黑的月光,这是腐败的,无法饮用的死者的血。

 

这些血奴的尸体,他们全都赤裸着,贵族的牧场所有物不需要衣履。弃尸者大概行走的匆忙,懒得掩埋尸体。[3]大概也不需要,整条黑街就是一切不合需要因素的垃圾场。

 

威尔呼吸不过来,正要走时,他的眼光落在了巷子角落青灰色的砖墙上,与墙角露出来的两只脚。

 

这两只脚一大一小,脚上穿着鞋,是女性和小孩子的脚。

 

他知道早已无济于事,自添烦恼,但他还是瞬移上前,墙后面并排躺着一大一小女人和女孩儿。其中一个穿着下级女仆制服,她的脖颈被折断,早已经死了许久。一旁丢弃着的是个很小的孩子,玻璃珠一样的瞳孔扩散,她洗得发白的粉灰色的拼布裙被拉到了脚踝,小小的双腿被折断后扭曲着,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她的未发育完全的胸部有一大半都露在外面,从幼小的胸部到脖颈之间被咬得破烂不堪。

 

一对人类家奴母女,除了颈间的伤口外,并没有别的伤口。

 

圣经上有个传说,一个人在观看了火灾之后石化成了石像,威尔在那一刻也成为了石像。他眼前的景象使他无法活动,无法思考。

 

他踉跄着向后跌下,口中呢喃,“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Ιρις... 

         维图里月落城的封地,王宫与长老院之外几乎是同样的情况。他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看着马车车窗外蓝月无人使用的堆积在巷子深处的简陋木棺,破败地七零八落地瘫在墙角,好像没有尽头。发霉泛黑的棺盖随意地被大敞着扔在地上,周围是辨识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

 

“怎么会这样呢?”  威尔问, “维图里领地在日不落帝国所及之处,如此富有。”

 

“当然这里有非常富有,” 车夫解释说, “但我们只得饿着。” 他回头白了威尔一眼,不健康的眼白与两鬓交相辉映,“而卡特琳·维图里用着铂金酒杯大快朵颐。”

 

……

 

...Ιρις... 

…….   

 

“那些暴民,给他们点红酒和歌舞还不够,就欠圣水和木桩。”  主位上摄政长老将铂金高脚杯放下,在卡特琳几乎是亲自率领维图里成功抵抗了魔党的进攻之后,就连明面上空出亲王座位都省了。

 

“暴民?”他在长桌后方听到长老会上路易斯公爵挑眉说。

 

“她说的是贫民。” 乔奈尔大人依然是沉默的心不在焉。

 

路易斯公爵依然不冷不热,又换来一个席上侍奉的血奴直接用餐刀划开了取血,这是卡玛利亚礼仪被允许的,“暴民不就是平民组成的么。”

 

“哦,路易斯,你是在说什么字谜吗?” 卡特琳扭头过来说,一如往常地气势凌人。

 

“当然,我的好夫人。”[4] 路易斯将餐刀放下,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

...Ιρις... 

火光摇曳,两个守卫总算做完了今天的份额,瞬移到“保险室”的走廊的简陋三腿木桌旁坐下摸鱼。

 

守卫一从同样灰不溜秋的五斗柜中取了玻璃瓶率先给自己倒上了淡红色的酒水,向守卫二努努下巴,得到了胡乱挥舞的陶土啤酒杯的信号之后满不情愿地给同伴也倒上小半杯。

 

“谢了,老哥,”忙了半天的守卫二立刻灌了一口,发出了粗俗的咂嘴声。他的视线转向栅栏另一边大牢里那个蓬头垢面,脏兮兮摊在墙角的家伙。角落是一堆破纸废布,因为被推说是那家伙留的“遗言”而幸免于难,实则是律师在得将被转狱之后留下的平等宣言之类的反动言论。

 

从第二纪开始长老院就在大力打压这些吃饱了撑的为血奴说话的自由党人士,不过这些家伙就像春笋一样在每轮前辈被冠上”破坏司法制度”等等的空壳罪名之后继续前仆后继地找死。

 

守卫一干喝着没加多少料的酒也无聊了,也将脑袋转向那边,“嘿嘿,你能想象到有多疼吗?”

 

“这位刚才还在奋笔疾书的仁兄是……”  守卫二确认着。

 

“还能是谁呀,又一个惹怒太后的渣滓。”

 

“还是那帮血统败类?”

 

“嗯哼。” 守卫一往地下啐了一口,“刚刚又被鲍里斯好好’问候’了一下,他们就是这点好,杀不完也打不死。” 

 

守卫二点了点头,继续舀着木桌上的分配的被稀释的清汤寡水。那血族说的开心,继续侃侃而谈,说狱头鲍里斯又新改良了血猎的“Capo”[5],可以永久性地毁掉“这帮杂碎”的眼睛腿脚。

 

“也算是有血性的,坐了三个月,复活了五六次。真是够了,承认了不就得了。不就那么回事儿吗。呸——”守卫不满地将陶土杯子摔下,“水比血多。”

 

守卫二点头赞同,“这轮节流克扣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还不算最那个啥的,”似乎回想起了二战时的志在饿死多余血族的定量供应,守卫一连连骂了几声“鸟人”,“米迦勒的裤裆”等等粗俗话压惊。后来僵硬地转移话题,“我说小哥,看你这年纪怎么混到这鬼地方了?”

 

“偷吃了女王的蔓越莓派啊,” 他用了一种隐晦又淫秽的说法。[6]

 

“哎呦,看不出,看不出。” 守卫二嘿嘿一笑,之后又觉得太过幸灾乐祸了,转而连连摇头。瞥了一眼破破烂烂的挂钟,“也到时辰了。” 他骂骂咧咧地瞬移到牢门口,顺手拿墙上的钥匙串儿将门打开,粗鲁地一把将那个虚弱将死的犯人提着领子捻出来,又给他兜头灌了一口Capo,“走咯,今儿就你一个。”

 

到了重重从伊瑞博引用的法阵把守的正门口这家伙又向脚下啐了一口,“跟典头说了没必要搞这个那个的,撒旦知道大人吃了多少回扣。” 决计没有拿够工钱的守卫更加慢吞吞地上前从兜里掏出一张与这鬼地方同样应景的脏兮兮的纸团,好一阵功夫将它轧平,开始用指缝藏污纳垢的长指甲往装置里输入进出口令,因为按错了一次还险些被飞来的绿色火团炸入永眠。

 

他气急败坏地嚷嚷,“瞧瞧哪个拿木棒的蠢货的伎俩,从里边开还折腾!”

 

“说不定是为了防止从里边进了耗子越狱, 老哥儿。”同样狼狈,然而却及时将犯人按下身躲过一劫的守卫二试图安慰。

 

“哈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你爷爷我在的时候就没丢过人,” 守卫一气急反乐,一脑袋拍到犯人头上,“我说小子儿,没人来救你,没——人儿!”[7]

 

趁这个时候二号去将马车备好,拜长老院新裁资金的法令,马车也缺胳膊少腿一派风烛残年的老乞丐模样,不过还好看犯人这样,也没有半路而逃的精神。

 

“咱儿上路咯。” “吁驾——” 将游离状态的律师扔垃圾一样丢到后车厢,连绑都懒得绑,守卫一自以为说了个俏皮话,“牛鞭”皮鞭[8]抽的响响,像个老兵油子一样继续向年轻小辈介绍经验,“小哥儿知道咱是去哪儿?”

 

“中洲加西亚的地盘?” 他想暗自给自己一巴掌,什么中洲,呸呸呸。

 

“要我说,太后这招玩儿的高,这种败类就该让那群人渣慢慢弄死。”

 

“就是,省的扫地了,那么多灰。” 守卫二继续临场发挥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自从加西亚军部与太后联盟,维图里向来有将把不稳定因素借转监送入军部重犯大牢处理,最后一个斗殴重伤不治了事。干干净净,不落口实。

 

“懒鬼一个,同乐同乐。” 守卫一佯装白了他一眼,继续吹牛皮,“你是不知道,天不好时那个灰,噗噗,一堆一堆用簸箕扫都扫不完。”

 

 “哦,是么。” 守卫二说着特意快速在后颈一掌击昏了守卫一号,抓出钥匙打开了马车的后门,“埃德加阁下的传信,请你暂时先到大陆或者十三殖民地去避避风头。” 威尔恍惚中看见守卫压低了声音说,从袖口中取出一封折得一丝不苟的信件。

 

...Ιρις... 

就算是在这种弥留状态,威尔连那份伪造信件拆都没拆。

 

主要是因为现在埃德加·维图里在筹码不足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公然与卡特琳对上。太后对所有试图动她口粮的血族都毫不留情的。在被导师带入这个行当前他就知道面对着这一天,只是——直到今天,不能坐视。

 

假如渗透者不是新党派来的血族,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早听闻魔党为了将维图里的内斗激化,有长期引渡摄政长老反对党的计划,不过威尔不会给人机会将他当枪使。

 

“Touché, 为了不给你落下口实,还是继续用这个壳啦。” 守卫二直接换了个口气说,从鼓鼓囊囊的破布衣服中取出一纸盒不知道放在哪里的血族饮料,贴心地自己先嘬了一口,将那个角折回去,撕开纸屋子的另外一端递了过去。

 

威尔打起精神尽量礼貌地推拒,”我不会背叛氏族。” 他庄重地声明。

 

可是氏族背叛了你呀。守卫二怜悯地想,他撇了撇嘴,再次将纸盒子捧过去,“诺,这个可不算是贿赂。”

 

是卡特琳,不是维图里,维图里还有救。 威尔·饿了数个星期的·莫里意会了在心中回击,还是接过,控住不住地贪婪地啜着。

 

其实我开始喜欢你了。半晌,瓦萨里的幻术师歪头商量道,“要不去新世界?”  说着从兜里掏出了另外几张伪得真假莫辨的通行证,像扑克牌一样张开成个小扇子,竟然从乔万尼到阿佩普都有。[9]

 

威尔并没有推拒,虽然他知道从没有没来由的恩惠。卡特琳将她权力所触及不到的反对者都处以了流放,现在该轮到他了。

 

作者注:年轻的Will Murray 威尔·莫里,用在反奴隶制里程碑式的萨墨阿佩普v斯图尔特案件中的英国法庭上的曼斯菲尔德大人命名。Named after lord Mansfield of the British Somerset slavery case. 维图里长老院的地牢的建筑原型是Marshalsea, 英国18世纪臭名昭著的马歇尔希监狱。不过马歇尔希主要的犯人还是无法还债者,且鲜少使用刑罚,狱中甚至有小卖部等等设施。

 

什么,你说不列颠的重刑犯都去哪儿了,哦呵呵呵…….Shame, shame,(指向地图上的澳大利亚和池塘对面)。

 

...Ιρις... 

中洲哈斯堡王朝,圣弗洛里安修道院新建的图书馆由宜人的原木色内嵌式书架,与浅金巴洛克雕饰组成,空气中弥漫着纸质书特有的淡香,二层高的拱顶上,巴托罗缪 阿尔托蒙提的壁画色调恬然,描绘着理想化的圣婚,美德与智慧的结合。

 

秋日午后刚刚好的阳光透过书架间隙的落地窗照射到理查德森的木制长桌那块儿,他将单边眼镜取下来,抬头向坐到对面,手搭在桌上十指交叉的来人问候。

 

“呦?加布,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据说是哈斯堡小贵族学者的理查德森将新版教会法放下笑道,虽然这很有明知故问的嫌疑。

 

“当然是特派自由任务下来的,”[10] 加布瑞风尘仆仆地将兜帽取下来,露出了柔软光滑的长发,目前是比较日常的亚麻浅金色。“哥哥这边进展还顺利么?职权所限,这边我和米歇尔哥哥有点挡不住卡梅尔他们了。”

 

“还是来晚了几步,” 想到克里特府传来的消息,自己中意的候选人中途转向了黑暗阵营,或许是几率巧合,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必然。理查德森轻声叹气双手将书合上,“不说这些了,想必是因为潘城会后的动作?”

 

“嗯,哥哥总算让HDP(魔界民主党)那边放行了。” 在潘地曼尼南三个主要党派中僵持了许久,想必HNC中立党从中周旋了许久,至于中间的利益交换等等。很遗憾他们这边的情报还没有到如此详细的地步,自从将情报部委外给了专业人士CONTRACTUS, 潘城看得很好。[11]

 

“加布,记得注意影响。” 理查德森佯怒着眉头轻蹙,至少表面上立场要正确,聖父知道中洲有没有似乎无处不在的探子,加布再被弹劾就要在这一纪第无数次被“停职到中洲历练”了。并不是说带薪休假不好,然而现在这个时机显然不方便。

 

加布再次露出了那种让人不忍继续说教的纯美而无辜的微笑,不过他比较其他几位对这对水汪汪的小鹿眼睛抵抗力较高。

 

“上面怎么看?” 理查德森率先问,虽然两派在休战时期习惯性互相针对,然而往往真正做决定的并非是他们。

 

“还是老样子。” 那位依然若即若离,意味不明。

 

“虽然潘城要求类似,这确实是个机会将中洲向普通民众开放。” 战后好容易花费一整纪落实的第五修正案,其实本质上就是个用于中洲的互相的限制手段。况且局势渐渐稳定下来的第二纪双方在中洲大规模对上,制造混乱的概率基本可以忽视。毕竟,用现下流行的话说,没有人想第一个扣动扳机。

 

米迦勒大概希望在潘城通过启动第五修正案的重新谈判之际,附加上允许普通群众在休假时期在中洲行走的条款,而偏向鹰派的反对党则决心阻止从制衡转向开放的条款进程。

 

“那下面那群中层呢?”

 

“他们有其他的考虑。” 加布低下头,有时候理查德森真的很佩服这个弟弟,加布分明看得很清,却始终保持着对未来转好的期望。所谓其他的考虑算是过于礼貌的委婉说法,他们什么时候在乎过作为基数的,机构的齿轮和砖块呢?

 

“看样子是时候回去了,”理查德森起身将手稿书册整齐地推回书架原处,假期总是这么短暂,“不过还是应该去正式打一次招呼,毕竟有始有终。”

 

“可以同去吗?” 加布半开玩笑睁大眼睛提议。他不免有些好奇,是哥哥亲自看上的副官候选人,这个的意义自然与普通的程序截然不同。

 

“看看合适的时机。”目前好像人还在月落城重点监管呢。

 

...Ιρις... 

帝国议事厅一直以来走得都是实用主义路线, 无论是庭前朴素的镌刻格言【Höre raben höhnisch】, 罗马式恢弘的大理石立柱,还是正厅前随性得任意的红蓝新月羽毛喷泉(其他十一氏族都是该隐或者二代始祖雕像),少即是多,让人怎么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帝国鹿一层大厅占领了一整座后墙的长卷轴油画的主题也并非是什么天使长堕天,圣战冲突,甚至该隐转化二代血族之流的史诗题材,而是中洲西南边界灰蒙蒙一片的林间风光。

 

或许是亲王的恶趣味,这幅杳无人烟,静谧而内容模糊的黑森林卷轴从第二纪高层改组,议会制度建立之初就屹立不倒地挂着。火灾、天界不成功的侵略战争、三代的谋反……或许这片雾蒙蒙的黑森林才能比约书亚还淡定,比维图里还永恒。它也是勒托里亚体制的现实体现——一方面是绝对法制的公选议会制,另一面是矛盾的亲王的绝对权威与领主们根深蒂固的影响力。

 

中洲,密党,甚至九界,在哪里不是大同小异——所以又怎么样呢。阿德莱德公爵向试图礼节性调情的前台秘书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大步踱步向四层的科文部走去。虽然到了这个位置他已经不用向战前那个小小的特派员一样行色匆匆地去哪儿都争分夺秒地瞬移,不过提早到场已经成了习惯。 怎么说,礼仪成就血族?[12]

 

然而阿德莱德打算暂时无视邀请式地大开着的会场大门,人们应该准时。不是提前,而是准时

 

于是计算着时间先到了科技文化部的茶室,他会心一笑,其他两位也已经在座了。“今天必须有人在帝国鹿提出这项议案,” 阿德莱德直接开门见山,同时招手让血仆添上伯爵茶,会议之前几个血族需要清醒,不管是庆功还是买醉,酒是留给会后的。

 

“排掉我,” 赫尔曼举手投降,茶杯带瓷盘稳稳卧在腿上,“下议院不会听我的,我是伯爵,还是科文部。” 从普通公民选上来的代表们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自动敌视,或者说至少怀疑所有有家世背景的血族,好像立场理念也是继承遗传来的似的。

 

“我呢,他们大概也不会听的,我是前商会说客。” 法比安摆了摆手,商人资本家和其走狗与贵族老爷同罪。两个血族又看向党首。

 

“记得吗?保守党多数。至于我,他们也不会听的,我是阿德莱德。”

 

一阵沉默。

 

“好像已经立过案了,内务部在上上个月底通过的。” 

 

“也就是说,有等于没有。” 阿德莱德将烟掐掉,如果茶室的水晶烟灰缸算是积极公民,估计他现在已经因谋杀罪去了二楼法庭。

 

“那就让它重新提上日程。”

 

“因此得今天在会上说说。” 科文部副部继续推进,他在公事方面比较主动。

 

“我看没必要,估计在下议院就足够了。”这样不用特意去解决顽固不化的克里斯蒂安,他们只需要获得莱因哈德的妥协。

 

“艾德,这再怎么着儿也算是整个月落城封地的事务......”

 

“内务部过不去?”  虽然也算是保守派,乌里诺夫应该不会过于阻碍这种类型的提议,不过他下面的城建干不干,财务部提不提得出钱就是另一回事了。

 

“上上个月底……” 法比安低声提醒。

 

“社会党少数怎么看?” 几个血族立刻盯住他,即是对于阿德莱德来说,将新党与血奴权益锁在一起,这也不是个过于愉快的差事。

 

...Ιρις... 

刘易斯·费尔南德子爵曾经颇为艳羡地在他的杂志Le Charme专栏里谈到过,当法国血族的生活完全被虚荣心,各种活动和舞会构成时,德国血族的生活是趋向静观,富于沉思和幻想的(虽然原文是‘老气横秋、死气沉沉‘)。与文艺复兴精神的博学家所追求的“文雅”类似,勒托里亚血族们拥有一种优雅与残忍的平衡。[13]

 

——然而只要传送到了议事厅就好像满不是这回事。

 

被称为“公厕承重墙”,有效隔离一层上下议院的炼金装置挡板已经被庄严撤开,勒托里亚臭名昭著的高层贵族,与由比例代表制选上来的下议院代表,十三领区的执政官先生们打着领结,少数女代表们带着丝巾汇聚一堂,吵吵嚷嚷。实木席位正好围城一个”U”的漏斗形,中间则是下议院议长看起来相当适合被群起而攻之,孤零零的演说台。

 

上下议院被截然不同的色调装横分割得泾渭分明,为了体现起码的政治正确,一面是为了突出沉稳的墨蓝色,一面是血液干涸的那种大丽花红。[14] 或许只有两边悬挂着的鲜血羽毛族徽勉强证明着“男厕”和“女厕”少得可怜的共同点——双方暂时达成共识都不同意对方。

 

本来帝国鹿会议厅的席位向前亲王时代卡帕多西亚亲王的王座看齐,庄严朴素实用而为了“时刻警示领导人应如坐针毡,反复斟酌”故意搞得十分不舒适,只是几排类似法院陪审团的木椅。然而人家亲王只需要在接见大臣与外交官时小坐,帝国鹿在二战战前长达一星期多的会议之中,首次上下议会达成了部分共识,迫使中途休会,让财务部拨了公款,让内务部以空前的效率更新了座椅。不过内务部托词时间比较紧,最后的成品只是安上了软垫而已,让“公厕”成功蜕变为了“为防止精神病人自杀的疗养院公厕”。

 

——这不好笑,特别是作为当事人和直接受害者。

 

亲王希拉那个披着奥克斯的壳的副官首先在会议的第一个小时作了关于潘地曼尼南议会对于第五修正案重新谈判提案的通过,详细而适度的演讲总结。唇亡齿寒可能有点过了,然而月落城自建成以来就与魔界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九界公认的事实。魔族与血族常常被调侃成位面级别的英法与比利时,不过他们的文化出口与中洲的影响力远远比那个海峡旁的小国要大罢了。

 

一个纪过去了,魔族们为了到中洲活动启用原条约中的空子重新谈判也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虽然将中洲视为所有物的天界肯定百般不愿,但现在的问题是魔党,至少是族内该不该在其间插一脚。

 

帝国鹿没有简单的论题,插有插的好处,不插也有不插的理由。亲和HRC(魔界皇室联盟)的保守党人士当然希望鼎力支持,在卖魔界一个人情的同时给自家在中洲领地的活动谋些福利。而保守党有什么议题新党不做出反对呢?只是反对的激烈程度不尽相同而已。阿德莱德无意与天界闹得太僵,特别在是天使们与魔界的冲突逐渐尘埃落定,之前不暇顾及的血族目前被放置在一个微妙的位置。少数学院派,社会党大刺刺地犯着“不站队之罪”,冷眼瞧着新党与保守党的好戏。[15]

 

不过还好,今天的预定日程只是报告性质,在费安尼洛即兴而流利地说完结语——这家伙也是个人才——众代表和大人们准备各回各家补觉吃早茶之际,波兹南社会党代表在众人的一片怨声载道中立刻趁下议院议长程式化地询问“众代表还有其他需要报告的事宜么?“时趁机举牌,再次提起了就勒托里亚领地下水系统重新整修的议案。

 

勒托里亚就是聊出兵,坑钱的时候意见偶尔一致。然而一旦涉及公共利益,公共资源,公共福利等任何和公共靠上边的东西,形势就越来越有意思了。

 

“公共资金不是就这样挥霍的,这样还和维图里有什么区别?!”这是明显是财政部代表,这帮精打细算了两辈子的家伙最擅长地就是一丝不苟,一毛不拔地美名曰节省开支。毕竟每一分(族内)省下的都是(他们)赚到的。

 

“我与我领区的血族都认为卫生的水源是月落城居民的基本权利,不论种族,不论家族地位,不管是积极公民还是人类血奴都应该有同等的权利使用水源……” 这个是没什么油水的卫生部发言人。

 

“诸位需要考虑战后中洲领区边界的重建!” 上议院军部发言人加入战局。

            

“吁——”

 

“我们需要优先考虑城建的其他重心——” 这个是内务部的家伙, 低头看稿, “何况在1740-1750 我族的月落城建设达,到了百分之零的,百分之零的高速增长…”

 

席上爆出一系列的高声嘲笑。

 

“从0%我们确切地了解到了安德森代表是如何喜欢拟人化政治的,(嘿嘿嘿)我们已经过了利未安森体系![16] 当——(哈哈)当——(各种风格的笑声)当——当谈及长远利益时我想诸位都可以发现安德森君非凡的从所罗门向利未安森主义的原地倒退。” 新党的反对派举牌起身说。

 

又是一阵嘘声和喧哗。或许原地倒退这个逻辑不通的词句会荣登Scorpitorisirium月刊 ”最佳发言”讽刺专栏。

 

那位代表感觉气氛不错,又故意正气凌然地夸张补充道,“或者说,从公鸡人到牛头人的转变。” [17]

 

”秩——秩序——秩序!”席上的发言人起身双手做了几个笃定的手势,“我们需要一些秩序。另外,我好像听见了发言中的什么鸟人(又一阵嘲笑),我需要请按安东代表, 简单地,立刻收回这个相当非议会的词。” [18]

 

“我郑重表示无视发言人的请求。”

 

“我郑重对此表示感谢。” 发言人嘲讽地接道,席间又是一阵笑声。

 

“每月都有上百的血奴因病而死,这是对资源和资产的浪费——西西弗斯大帝都为小恶魔修过下水道!” [19] 卫生部那个代表振振有词地有理据争。

 

“那是莫瑞亚要拿变异耗子做实验!我们需要退回到玩弄食物的时代吗?” [20]

 

莱茵哈德起身,“秩序!这是个严肃论题,先生们,我们不需要大呼小叫,秩序!还有你,安条克,你需要回家之后抄写一千遍‘我会乖乖尊重议长的要求’!”

 

“噢——噢——”

 

“休会,休会!叫后勤的来,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下议院议长将平光眼镜摔在演讲台上,虽然这是个经典动作,这样的频率下去它们就要危险了。“什么,有没有搞错?当然上不带酒精的!”

 

……

 

作者注: 帝国鹿的原型是英国下议院,因为那里故事比较为沉闷的德国议会要多,气氛要火热。嗯,反正维图里这时也没有议会。

 

月落城的下水系统城建是意义近乎现代意义上的医保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个直接体现了两个主要派对于人类血奴权益问题的态度。自然不同势力会进行死磕。

 

“Order! O——O——Order”是一个英国下议院的梗,一般在某些代表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俏皮挤兑人的话之后席间会乱成菜市场。在这里则是德文Ordern(秩序),所以后面席下会吁声说“噢噢”。

 

...Ιρις... 

时间推到会议之前,希拉将看了小半天勒托里亚机密的桑德兰从深红庄园拽出来溜达,传送直达了议事厅一层,“恰巧遇见了” 黑森林壁画前的一个只是随意穿着没有掖好的单层袖口衬衫,胳膊上胡乱一团搭着米色风衣的血族。那个长着小雀斑的年轻人另一只手举着一支铁锈色的试管架在壁画前小心翼翼地晃悠,不时用默念着催动玻璃棒自动搅拌一下,四周弥散着一股让人头痛的蒜味儿。

 

他已经活了足够的时间知道他所了解的一个人只是对方所展示出来的和他自以为的对方的结合,还好后者比较透彻。希拉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小神父面部微妙地更换到了另外一幅脸孔,这家伙似乎只有在对外人时才显得优雅恬淡、彬彬有礼,而并非在家里像被一刀切了脑袋的死鱼一样,病态地奄奄一息。

 

或许这才是他目前需要的,也算作暂时转移注意力。经过了多次节外生枝,希拉也不大放心将幼崽独自放在家里。

 

“希拉先生,”看到躲不过,那血族上前点了点头,将瓶塞扭好抱歉地笑笑,“上次偶然发现这片黑森林有催化剂加成的作用。”

 

希拉做了一个请随意的手势,“这么说阿德莱德还是决定被公事缠身了?” 在他也被帝国鹿那摊烂泥缠身中他需要一个公信力较强,比较靠谱的保姆,虽然赫尔曼不是第一选项,不过也不坏。

 

领导一发话,只能从了,“要不我带冯·克里特阁下四处转转,参观一下?”

 

再好不过了,“亚伦伯格,记得毛不少一根地还给我。”

 

“当然当然。” 血族立正,佯装行了个迷你军礼。让桑德兰颇为惊讶的是,在希拉前脚骂骂咧咧,气势汹汹地冲上右侧楼梯消失,后脚亚伦伯格就做了个鬼脸,非常体贴地问,“那么早安,请便吧。”[21]

 

“德文就好。”桑德兰当然流利以对。亚伦伯格,Hocadel。[22]虽然他知道目前有着无数需要面对的问题,他还是忍不住考虑是指亚伦伯格公爵,还是更加久远的伯爵。他脑中不由翻出了赫尔曼·李 VIII博士兼子爵的资料,科文部长,新党学院派,兼职学者。

 

相当令人惊讶的,勒托里亚中还有这样有人类气息的贵族。假如不是并没有掩饰的瞳色,他甚至无法轻易分辨出子爵的血族身份;也不知其中多少是天赋,多少是性格导致的——不过他怎么算是血族专家呢?

 

“噢?希拉先生明显将你藏得很好,大家都很好奇。”对方抓了抓鸟窝头,将试管换到了大衣的那只手里,伸出手,“很高兴能把名字和脸对上,赫尔曼·李。”

 

“桑德兰,”两人短短地握手,他为赫尔曼没有当众行上夸张的贵族礼松了口气,“需要帮忙么?”

 

“谢了,我是希望哈,然而需要谨慎天雷,”他拔开盖子闻了闻,“嗯差不多了,那我们开始吧?正好可以上到四楼将这几只轻浮的小家伙们放好。”

 

“这个是砷类易燃物?”[23] 了然于心所谓访问的非正式性质,桑德兰找了个话题,试剂从气味和色泽上表现得接近。

 

“科米提斯啊,你也对新兴学科感兴趣?”赫尔曼像柯基犬一样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感叹,“正在实验将空气炸弹到燃烧弹的改良,目前只停留在易燃的地步,然而还有什么燃烧弹需要火柴?”

 

“很有意思,如果没有记错,德·伽西科特先生好像也在做类似的课题。这是公事还是消遣?”

 

“两者兼有之吧,反正也是民用,”说到共同话题赫尔曼显然非常有精神,“呃,拆迁,烧树林什么的。技术现在才刚刚在起步阶段,还有很多可以和需要探索的。说的探索——欢迎来到一楼主厅,这边是打卡报到,存外套的前台,”两人稍微走近了一些,那个老是向艾德抛媚眼的前台小姐冲着赫尔曼哼了一声,在看见旁人的时候立刻绽开一个教科书版本的热情微笑,赫尔曼又暗自翻了个白眼。

 

“从右边和左边楼梯分别进入上下议院,由于今天开集体会议中间的挡板被收了上去,”他指了指中庭两个大理石立柱中间可见的装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被叫做厕所承重墙。”

 

“令人印象深刻。” 桑德兰环顾了周围浅金与蓝灰的主色调,由大理石支撑的三层楼梯,与吊顶上似曾相识的铁架枝形吊灯,议事厅明显没有走目前主流的装饰路线。

 

“今天估计要刀光剑影了,有兴趣还可以溜进去旁听,”赫尔曼率熟门熟路地上了右边楼梯,二层是更多的立柱与宽敞的实木房间,不过几扇墨绿磨砂玻璃门都关着,走廊上悄无人烟、落针可闻,“这层是最高法院,和分别的被告原告,律师法官休息室。和一层布置一样,只要记住左边都是关于populus的就好了,”他指了指左边,“民事、”右边,“刑事,不过法官大人们都盘踞在了上议院,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兼职。”

 

继续往上爬,赫尔曼又吐槽解释自己的缺席,“作为新党,在上议会也不顶什么用。不像那些因为在下议院搞事情随便被封个爵位扔到老爷们口中的可怜代表们,普鲁士境内自动世袭的更加悲催。”

 

“不过至少在基本法的范围内有些发言权,”桑德兰试图找些勒托里亚拿得出手的东西作为安慰。

 

“正像它们的名字一样,相当基本。”法制大概只在有资产纠纷的时候奢侈地插手,且不说立法者们正像一群好几百岁的孩子一样聚众吵吵嚷嚷。另外呢,“上议院嘛,有对亲王决策实际意义上的一票否决权,”

 

“通过议长?” 他做出猜测,为了互相制衡刻意的权力重叠自然会有权力摩擦。

 

“通过不办事。” 赫尔曼摊手苦笑,往往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不过比起密党的老牌儿头子菲利普亲王之流,埃布雷考特还没有那么光杆。

 

桑德兰在脑中记下一笔,月落城与中洲其实并没有很大差别。

 

三楼,赫尔曼深吸口气,双手推开古铜色把手的木门,吹了口气,“在这里代表什么都插一脚的内务部欢迎您。”

 

桑德兰还以为误入了新式报社的编辑部,纸质文件一摞摞零散盘踞在一排排桌面上,地板上,甚至墙边的装饰壁炉里。半满半空的茶杯与玻璃杯在走廊左侧的长方形会议桌上堆积在一边。右侧尽头办公桌隔断隐隐约约传来实习生敲击通讯水晶的声音。[24] 四周一派政府倒闭,官员紧急撤退后狼藉而萧条的景象。

 

他掩饰地做出轻咳,习惯了罗马同样、甚至约莫更加拖沓的效率下至少一丝不苟的门面,这个状况还是不由得让他失笑,“和法官先生们一样?”

 

“半斤八两,不过主要在下议院。”勒托里亚行政与立法并不避嫌,他们这时候都在小鹿里掐架呢。赫尔曼又瞄了一眼面前不堪的惨况,虽然自己没有清洁强迫症,他摇了摇头表示这帮血族没救了,多少血奴清理人员都无法使内务部保持整洁,到最后他们自家的后勤部干脆让办公室自生自灭了,于是情况就从巴黎街道沦落为了地狱的贫民窟。

 

李率先从事故现场撤离,把易燃易爆物夹在腋下将门保持拉着,“好了这里也就这样了,上楼看看我们和财务部挤在一处的可怜的小办公室。”

 

从议事厅的办公室分配上其实就能直观看出勒托里亚对各个部门分别的重视程度,不说财务和总行,四层走廊右手边被统称为科文部的科技部与文化部门勉强挤在一起。

 

看起来月落城掌握着超前的玻璃切割工艺,同样是磨砂玻璃结构,然而科技部明显走着截然不同的简洁实用风格。虽然各种花样的机械仪器包围着主厅,与其说是政府部门,不如说是个像中洲近几年纷纷冒出头的化学实验室。

 

金属质感的壁炉,玻璃蒸馏设备与古色古香、装着高低不一的试剂瓶瓶罐罐的木质立柜,放置着精确沙漏与容器器材的古董有种时空错乱感。他不由在脑中与希拉的迷你工作区域做对比。不同于炼金术师诡谲而精密的尖端神秘主义,这里处处是错误法与反复实验的痕迹,比如略微高出一些的天花板上顽固的几片焦黑,处理箱中扭曲着形状不明的容器遗体。不过他还是为目前尚没有看到人类或者什么其他生物的标本而松了一口气。

 

赫尔曼做了个稍等一下的手势,拱开对面其中一扇绘制着不详的爆炸云的金属门将试管放了回去,又瞬移出来像警觉的小动物一样屏住呼吸,等了几秒听到他的“小家伙们”没有再次引爆才恢复了正常神态,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这是个高危闲职部门。”

 

可以看得出来,同时致以诚挚的问候。桑德兰微微眯起眼睛保持微笑。

 

“正好小家伙们大多都在黄昏城开另外一个会。”虽然处理方法不同,按照目前的进程来说科学与炼金术,锻造还是不分家的,在助手学者们去和另一个家“联络感情”时,赫尔曼只得继续当看这个家的。他推开另一扇写意地飞溅着一堆不明的油漆点儿的门,请访客进来继续找些好玩的。

 

一个被轻铁围栏包裹,半开放式的精致露台,视线可及处的大理石桌上铺散着一堆铅笔涂抹的演算,在更多的仪器之间有只古铜望远镜调皮地从玻璃窗之间探出头。

 

“这个是观星仪?” 桑德兰微微低头打量,新的研究成果,像改良的消色差透镜,总是赏心悦目又让人惊奇的。他礼貌地没有上前动手动脚,赫尔曼随即做了个孩子气的笑,到阳台上熟练地将那个大家伙的多重镜片调试好,“被安置在顶楼的福利。感谢诺尔斯坦,月落城的星群是直接模拟中洲夜空的。”其实希拉·安布雷考特的那个才称得上超级专业,超级诱人。不过说真的,现在就想着走关系?

 

“另外呢,”博士躬身凑上前去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眼,“相当细致的,随时都能看到人造月亮。”

 

他轻轻哼鸣一声,上前试图用血族的视角观察。

 

...Ιρις... 

反对的理由永远丰富多彩而充分,希拉将各种貌似发自肺腑,一心为勒托里亚着想考虑的发言屏蔽成嗡嗡的背景音。果不其然新党在这时候说话了,他瞥着眼打量了下靠近演讲台的主战场,下议院议长好像和赫尔姆斯公爵同样达成了什么不明滚木游戏,看来今天还得拖上两三次小厨房的供给。[25]

 

亲王无聊地打开水银期刊浏览,反正小辈们吵来吵去也没他什么事儿,不过好像勒托里亚的下水系统沿用的还是罗马帝国时代的设计,自从月落城建成之后就没更新过。同整个闹哄哄的议事厅一样“古典”。

 

他试探了一下契约的链接,很好,桑德兰在他七十三步处。

在从长篇学术论文,人体炼金的广告一直翻到末尾刊上单身汉交友的垃圾社会版面,水银期刊注水量越来越不可接受了,现在二百八十页插了二百页的广告,外加五十页以上的水稿。他快速浏览下去,嗯?“匿名超现实主义者”又出新的研究报告了……

 

在差不多的时候听到克里斯蒂安高谈阔论着“血族不需要下水道”时,希拉瞄了一眼腿上搭着的翻开的怀表,举起名牌插了一句,“血族的晚餐需要。”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既然亲王都拍板了,莱茵哈德一本正经地点头赞同,全然看不出是被迫表态,“我看也得有。”

 

...Ιρις... 

同样处于四层的文化部似乎像是另一个世界。无限延长的走廊,一尘不染的暗红地毯,墙上密密麻麻排列的风景肖像画,被四角包裹在古铜金属色的精致框架中。它们属于久远的陌生而熟悉的过去。偶尔双手托着古籍或者修复仪器的血族经过时简短,礼貌而疏离地点头致意,又长袍飘忽着擦肩而过。

 

“别被表象骗了,”他的临时导游解释,“目前碰见的都是纯粹的学院派,能说会道(其实他想说的大概是牙尖嘴利)的先生们都耽搁在楼下了。”

 

“看来政治生活格外吸引人。”原以为奉行的是类似曾经比较常打交道的密党的王室集权风格,然而近距离观察勒托里亚的结构横向得令人惊讶。往前推一步想,也许可以得出一些令人不安的结论。很难预料。

 

“文化部这几年在九界四处搜刮便携作品,基本上顶了半个财务。毕竟艺术品比瞬息万变的中洲货币,甚至魔界和精灵的币种还要稳。”

 

“依然是艺术的赞助人,” 不说赞助的政治或者投资考量,它们非常容易被美学吸引。

 

“艺术的赞助人。”赫尔曼同意着这个委婉说法,又走过了几个迷宫般的长廊,总算找回了出口总走廊的门,“楼上就是这样,地下军部?”他商量地问。

 

“总要留些悬念。”他目前的身份贸然去还是有些敏感,毕竟需要避免传递错误的信号。

 

这一点李自然理解,“那么还是去最讨人喜欢的地方小坐到此一游。”

 

到了占地一整个夹层的沙龙与顶级餐厅式“小厨房”环顾,桑德兰不由挑眉,最讨人喜欢的地方果然同样令人惊讶。

 

不出片刻,动机显然不纯的主厨被赫尔曼成功炸了出来,因为明显亲王妃比会议室嗷嗷待哺的几百血族重要。厨师长将托盘中两只讨喜的切成半球体的橙子端了上来,盛着的猪血巧克力酱周围点缀着几只蔓越莓与 “草莓布丁”,相当赏心悦目。

 

“Sanguinaccio Dolce?”桑德兰再一次确认,“传统来说是使用动物食材……”

 

李博士点点头,拿衬衫角擦了擦金属小勺子(他令人震惊地没有将衬衫掖住),“同样在用可持续方式进行广义上素食主义的尝试,我是科米提斯的选民。” 送了一口不拘小节地叼在嘴里,约书亚创造了世界,感谢科米提斯创造了布丁。[26]

 

他吸气闻了闻,确实味道与每天希拉在桌上放的红酒略微不同。桑德兰小心翼翼地舀了一茶匙——铁锈、强酸、霉变的牛奶——预想平淡的清甜味儿与口中所有接触面的刺痛,腐朽质地产生了强烈的对比,他弓起身,无法控制地抓住餐巾咳了出来。

 

赫尔曼瞬移上前召了杯清水递了过来,眉头紧蹙住。最后他还是有些犹豫地背出血族百科全书的相关,“勒托里亚中有大概四分之一的血系不能消化‘素食’动物血液,很不幸你中彩了。”

 

他可以听出背后的歉意和关切。明显命运和他并不感冒,并致力于将她的游戏推进到一个极端。是时候该习惯了么。两位血族相对苦笑。

 

...Ιρις... 

一层的战争终于因为被直截了当地粗暴介入提前结束,赫尔曼与教士并排着走到立柱旁的介入者身边,他想现在连科米提斯也无法介入拯救他了。

 

出乎意料地,对于这个希拉抿了抿嘴没作评论。赫尔曼感觉到走廊中气氛的位移,环绕在两血族之间有种冷热不明的联系。亲王一般会将满室充满自带的烟雾气场,接触到教士的和煦暖风,留他在一旁享受水蒸气。

 

“怎么样,赫尔曼博士是否合你的胃口?” 回到庄园中,希拉企图将长袍扔到椅背上,在他不认同的目光下郁闷地用风系法术挂回衣帽间问,

 

桑德兰心不在焉地整理好外迁式衣架上的折痕,手指拂过可见不可见的褶皱,“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哦?那些新党小子。”亲王用骂脏话一般的语气这么说, 仿佛新党可以解释一切偏离常规的行事作风,不过赫尔曼确实是只珍惜物种。看来桑德兰打算和他在一切方面作对到底了。不过也好,希拉无所谓地想。他提醒自己,耐心,时间还长。

[1] Drusus, Marcus 与Celons 是三位维图里在呼吁推行血奴权益修正案中意外死亡的律师,其中德鲁索斯·维图里VI在被父亲从地牢中保释出来之后还是不幸在中洲欧洲大陆出差时被“碰巧遇见”的吸血鬼猎人佣兵团击杀。

[2] Hypnos, 奥林匹斯体系中的睡梦之神。

[3] 部分灵感来源于维克多·雨果在《九三年》中对战争后的描述景象。

[4] “Of course, my fair lady”

[5] 黑话,液化银。在工业革命初期血猎终于成功提炼出了这种对魔党勒托里亚格外有效的武器。Capo主要被填充在火枪中作为弹药,缺点是缺少火系法术加持时非常不好携带。

[6] Touched the cranberry pie of your highness, cran蔓越=crown王冠,威胁到了女王的地位,更粗俗的双关是“派”,咳咳。

[7] 因为守卫两个血族说的是当时下等人说的口语化英文,而非维图里通用的宫廷法语,所以在这里翻译成了口语化的儿化音。“Lad, ya’an’t got nobody, nooo-bo-dy!”

[8] Bull’s Pizzle, 一种英国刑房流行的用公牛咳咳做成的长鞭,主要用来抽犯人。

[9] 通行证=月落城使用的到其他氏族封地需要的护照。

[10] Legatio libera,  当时需要短期离职到中洲行走的高层会启用一些非正式性质的“自由任务“公费旅行。

[11] CONTRACTUS(契约文化)是 无尽之地的情报买卖与恶魔的灵魂契约的掮客公司,幕后老板是HNC魔界中立党的墨菲斯托·菲里斯。

[12] 阿德莱德在这里换用的是“Manner makth kindred.”

[13] Sprezzatura. 巴尔达萨雷·卡斯狄里奥内在《庭臣论》中提出的宫廷适用的风雅内涵。

[14] Dahlia Red是服装设计中的一个紫红色色号。

[15] 但丁的神曲·地狱篇将天界魔界战争中不站队的中立天使扔到了第一狱。

[16] 此处所指的是魔界前任君主萨米尔死后临时继位的摄政王 利未安森·法拉米斯,任期以铁血手腕和对普通民众的高度漠视闻名。此处新党反对派所引用的是后一点。

[17]牛头人指魔界的阿托尼图斯魔族,以英勇善战,作风残暴,外形丑恶闻名。

[18] 在这里安东尼克 勒托里瑞斯 V 用的是形容天使的具有侮辱性质的“Cockman (Hahnmann)“ 和后面意思类似的“Bullman (Stiermann)”, 后面莱因哈特说的则是较为文雅些的“鸟人Birdman (Vogelmann)”.

[19]魔界上古时代末期的著名君王,成功将法拉海姆,华纳海姆与冥界黑尔收入魔界版图中。

[20] Morior莫瑞亚是雾色山脉体系科米提斯的对立神,曾经担任过西西弗斯·法拉米斯的首相。

[21] 赫尔曼前半句用的是德文,后半句是意大利文。

[22] 普鲁士高等贵族,在鼎盛时期与“Prince”亲王或者公爵等同。赫尔曼与希拉在中洲的爵位等同,所以称呼其先生(Herr Zillah),而非辈分比较尴尬和混乱的阁下。

[23] 桑德兰问的是“Arsenic”,这里赫尔曼的试剂是1760年卡戴特的发烟液体的原型。

[24] 一种由将文字印在包裹在水晶内的液体中,由局部空间混合水系法术转移到另一端终端的炼金装置。由于造价昂贵,构成负责一般仅在需要处理长篇报告和信函时使用。而中洲的打字机则完善在1880s。

[25] 滚木游戏,logrolling指政客间互相投赞成票以通过互利的提案。在这里希拉推算出莱茵哈德与上议院的保守派在这里打算共同阻碍此议案。

[26] 在这里赫尔曼使用了选民 (supporter),而非信徒(believer), 由于科米提斯象征的更多是哲学和理念,而非仪式化的宗教。另外,布丁确实是科米提斯的造物(大误)。

不可承受之雾

不可承受之雾

LIfE is G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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