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orpiris Schemata 蝎鹫尾图式 第十六章:玫瑰水的名字叫红

Scorpiris Schemata 蝎鹫尾图式 第十六章:玫瑰水的名字叫红

第十六章

Rosewater is Red 玫瑰水的名字叫红

 
主要坐标 罗马,26 BC. Rome, 26 BC
深红庄园, 月落城东部,1752. Crimson Hill, Eastside of the Moonlit City, 1752.
 

建议配乐: 第一幕 La Dama D’Aragó, by Christina Pluhar.

第二幕:Hyonos; Demeter, by Derek Fiechter and Brandon Fiechter; In Vino Veritas, by Scorpion Wind.
第三幕:Diese kalte Nacht, by Faun.
 

...Ιρις... 

 

罗马内城,维斯康蒂夫人在中洲的遗迹前搭著画架作画。这在许久以前是井井有条的长廊,而现在则是依稀几根亚麻色的立柱。比例优美地东倒西歪在稀疏低矮的灌木绿植之间。

 

她眼前的和她眼中的并不是同一画面。她曾串通了首席女仆,乔装好悄悄溜出维拉,与他相约在地中海阳光照耀的罗曼努姆(Forum Romanum)广场闲逛。也不是多么充满激情的近距离接触,更确切的说,并不仅仅是接触。有些时候只是单纯地偷出时间同处,连对话都不一定要用,她拿著画笔,他捧著书册。那不知是许久之前了。

 

遗迹好像还是那样。一切还原的尝试终其来说都是再造。

 

地中海的明媚阳光刺在皮肤上,她却似乎感觉不到什么。斜斜靠在一旁的伞依然收著。 瓦伦蒂娜轻轻沾上浅紫罗兰点在了地平线处,她在晨曦和落日之间游移不定。无意于单纯写实,画布上的立柱并非眼前的状态,而是与她回忆中的模样重叠——依然是废墟,稍微新一点的废墟残缺的美感。

 

她首先看到的画面,并非是眼前,而是是脑海中的影像——一个彩色的概念。现在是将它不完美地平移到画布上的时间。

 

恍惚中她不由在角落添上了一束浅银色的教皇硬币。[1]

 

放下画笔,瓦伦蒂娜轻轻用手指拂过将将风干的圆形花瓣,还是圆月的线性轮廓。索性将错就错了,她提笔将那枝无心之失晕染成了连绵一片的花海。

 

一片不期然的紫色湖泊。

 

现在想起来多可笑。那时他们都以为这一切都永远不会结束。血族的婚约瞻前性得是有时效的,但从转变前就持续至今的呢?

 

瓦伦蒂娜自以为他们是那个时代极少数的并非单纯因媒约之言结合的。虽然他们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当想起他们在正式被引荐时两人都得装作初次见面,不由会心一笑。

 

也许是命运或是什么其他什么的影响,在她与女仆勾结,悄悄乔装出去到林间写生时,路奇诺也为了理清思路故意与出游的狐朋狗友走散,试图独自完善脑中的布局,抽出细剑在地上刷刷地画着沙盘。她笑称他是第一个这么合理使用佩剑的,他则回了一句她是第一个还算没浪费颜料的。

 

以致于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确信自己不会嫁给除路奇诺之外的任何人——虽然这在之后被证实是错误的估计。为了米兰与热那亚的联合,维斯康蒂的那任家主认定长子与埃德里安五世联姻更有价值。路奇诺在迎娶教皇侄女之前来找过她,那时他们都以为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

 

现在想来也是糊涂,他们一直以来处于权力斗争的正中,不免被卷入其中。不论是在月落城还是在中洲。与传闻相违地,维斯康蒂夫人菲埃斯基与情人侄子加莱亚佐合谋将黑色瘟疫带入了城堡,而路奇诺只是将自己锁在了城中,强制关上了城门。

 

人造的天灾被认为是一场将要消失的噩梦。然而在一环一环逐渐加深的噩梦里,消失的是人自己。

 

很具有讽刺意味的,最先消失的竟不是未曾采取必要措施的看护者。在全城都陷入了这种持续不断的噩梦时,或许是爱情的私心暂时让她得以保全。她曾久坐在路奇诺的病榻前,直至疲倦地睡去,直至病态地希望两人在睡梦中断气了事。瘟疫在城中肆虐,好像过着某种恐怖的狂欢节一样。一车车死尸从城中心列队游行,而家族墓地中胡乱堆着尚未断气的人。呼号和哽咽仿佛日日夜夜永不停歇。

 

她想到鼠疫,只是因为这有将生离变成共死的便捷。然而当她沉迷于与这种理想化的死亡的影子絮絮低语时,一个饥饿的幽灵突然闯入了进来,不经过任何过渡地将他们隔离在黄泉之外。

 

米兰的封锁不期将它阻断在了城中,猎物血源的污染使它饥不择食。路奇诺根本没有时间兼顾其他选项,死亡,或者成为不死者。

 

当时她选择了站在他身边,只是充满一种温柔的情愫看着他,看着路奇诺成为了欧克拉翰,又成了奥赛尼尔亲王。那时他们都以为这一切都永远不会结束。

 

她并不后悔将梅尔介绍给他。Quattrocento (15世纪)最后十年梅尔在第五狱画展简短介绍后,曾亲自致信拜访她的工作室,委托创作了一幅波西塔诺海岸的水彩画。她欣然同意,两人都对当时时兴的牧歌体、 “意大利光”等等持含蓄而坚定的保留态度。

 

很长一段时间那个留着铂金长发的温柔血族是她的缪斯。梅尔像波西塔诺一样具有一种梦幻的邂逅感:在眼前时,他并不是很真切,而离开后,却变得栩栩如生。当然,梅尔的天赋也很有趣,作为乔万尼家族的创始人之一,他年龄不定,一人可以包揽青年与少年模特。他总是给她一种对于月光石的联想,他会随着月相或是什么其他捉摸不定的规律改变;一旦见光,变蜕成一种苍白的蛋清色。她格外喜欢将梅尔摆在树下,在一些画里,他显得老成而理性,陷入沉思。而在另一些时候,他又好像忘掉一切,以一种温柔的神态做白日梦,半合着眼久久凝视着一朵鲜花,或是流动的河。在草地上弹着竖琴的梅尔光彩照人,像个真正的十四岁少年。也或许是从后传说时代叙述诗里披着亚麻长外衣走出来的林谷精灵。

 

“真是奇妙,”她听到她夫君轻声说,“这旋律在我心里曾经一度消失,再次出现则全然改变了模样。”或许从那时起一切的发展都是注定的,瓦伦蒂娜只是神色略微悲哀地望着他。

 

然后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称呼她都用“您”了,讲着彬彬有礼的刻薄话。

        

奥赛尼尔一改原先双眼凝望着她好像在专注寻思的样子,而报以一种冷漠的神色看着她说,“这又有什么关系么?”最让人倦怠得,她知道他对此无能为力。也许他们都走错了几步,更确切地说,他们毫无疑问是错的。但是他们至少做了自己想做的,必须要做的事。那是需要勇气和很大程度的权衡的。

 

问题并不出在情人关系上,事实上——不管是在中洲还是在月落城领主拥有多个情人都是很常见的事。常见到不值一提。

 

只是这并非是他们二人原先的约定。

 

可是她真的无意再继续与他二人同桌谈笑共饮了。这种觥筹交错的敷衍真的不适合她。而她也无意再继续做那个看客。

 

提起看客,瓦伦蒂娜用余光扫了一眼一小团零散聚在立柱边,不甘继续作背景板的人类幼崽们。爱德华·吉本曾经说过,“根据传统,又或许是根据理性动机,出国旅游是完善英国绅士教育的法门。”好像走马观花上小半年就可以走进上古时代,亲自体验文艺复兴,陶冶情操,顺带来一场罗曼蒂克的邂逅似的。她隐秘地上扬嘴角,多么年轻、多么简单,有时候多么天真。

 

她放下最细一号儿画笔,果然青年游客团中反复打量她的那个男孩儿站不住了。姜黄色卷发和半新的矢车菊蓝挑花罩袍,蕾丝袖口上还沾了些泥。

 

“Bellisima (当真漂亮), 我之前只在游记册子里见过教皇银币。”男孩儿凑到画布前评价,特意用了阴性单数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当真是新颖的搭讪词。

 

“在一处稀有的东西往往在另一处稀松平常。”她回了一口,或许是出于过于无聊。现在呢,她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看着旁人冲着花傻笑,冲着沙沙作响的灌木树叶傻笑,冲着油画傻笑,也冲着她傻笑。她决定她还挺喜欢这个大孩子的,可以随意放肆、不受羁绊、四处放肆地游荡的日子太短了。为什么非要礼教一点、规矩一点、稳定一点、沉闷一点呢?

 

她将话题从花花草草转到了维特鲁威和线性透视上,这孩子居然大致跟得上。看起来这些年中洲古板学究们孜孜不倦的所谓古典教育还是有些成效的。她随意找了个共同话题,像庚斯博罗和雷诺兹的互相攀比什么的八卦轶事。在这个被洛可可充斥着少女美妙肉体、镶金戴银的浮躁景象和精神污染中偶尔洗洗眼睛还是必要的。

 

虽然年龄可以当“叫我赫尔伯特”的蓝切斯特贵族祖先了,她依然任由男孩儿将“您”转为了“你”格。话题拐了几个弯儿后赫尔伯特终于言归正传,“瓦伦蒂娜你不带监护人出游(grand tour)吗?这真是比较少见。”

 

这真是不期然的恭维话,瓦伦蒂娜挑了挑眉。她忽然想起自己最近才把戒指摘了,出气似得随手扔在了工作室的颜料盘堆里不知滚到了哪儿。血族就是这点比较好,手上都不留戒纹。

 

好极了。现在她需要含蓄地表示自己已婚且三十中旬了。

 

她从颜料包中取出了一包烟,同时递给那个讶异的孩子一根。自从奥赛尼尔的事,好像养成的坏习惯就无法改掉了。血族从转变就开始的纠葛,在浪漫主义写手极尽渲染下,费尔南德新派记者的反复炒作下,似乎成了什么持续几世纪的爱情故事。然而这些年下来还谈什么爱情,就像将五彩梦幻的水粉颜料无序地调在一处会成为浑浊的灰黑色一样,它已经渐渐沉淀成一种亲情和友情的混合物。

 

有时候她只希望让它过去,或许是一种疲惫,然而过去依然游移不定。她又盯住了那束圆瓣花,漫长同处的时候觉得那么短暂,短暂的分开又是这么漫长。

 

她知道这并不是谁的错,只是渐渐侵蚀,像盐水和铁锈。

 

安排约会不成的赫尔伯特转而谈起了委托约画的意图,懒得后续生事,她将半干的风景画从画架上撤下来,“送给你好了。”也许是时候放下了。虽然她一放下画笔,就会陷入持续不断的极度厌倦中。这是长期处于上流社会特征的礼貌和种种不可言说的准则中而造成的毁灭性的后遗症。

 

挥挥手打发了惊喜中连连道谢的男孩儿,她轻声叹息。时间久了就会不由中获得一些对方的习惯。瓦伦蒂娜将冥想状态的画面撤下,眼前又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废墟,一抹暖色调的光。

 

瓦伦蒂娜注意了一下不近不远处坐在石阶上捧著神学著作的僧侣,出于对罗马的礼貌至少密党血族并不会在境内猎食。方济各会的多米尼克修士,正职外交官。依然放心不下么。她向深棕色长袍的僧侣微笑,对方也微微颔首回应。

 

...Ιρις... 

 

桑德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圆场中,确切地说,他的这座圆场中。周围人潮耸动,热闹喧哗。他轻松地移动到前排,似乎旁人无法接触、甚至察觉到他的存在。啊,还好。约莫是比较真实的梦境。想到这个本体意识到做梦的驳论,他不免唇角轻轻上扬。

 

临时理论: 介于他之前周期性质地有过类似经历,转变时勒托里亚的天赋清零有可能将其放大了。例如之前梦中的“访问”并没有这般清晰、这般复杂。行人,车马熙攘。

 

至少在自己的梦境里,他可以随心所欲。难道不是这样么。桑德兰抬头观察着那轮失真的太阳。那是个有些黯淡的蛋白色光点,可以直视许久而不伤眼。

 

“让咱们在等着的时候顺便来几场处决吧,不然又没什么事儿可做!” 观众们强烈要求,喊着七零八落的本地话。

 

执行戏剧化的死亡并不是个临时节目。几个场务人员簌簌推着被绑在带有轮子的临时十字架上的可怜家伙,准备投喂嗷嗷待哺的狮子和熊。

 

这种单方面的处决最后总是由火焰和剑决定。然而场务还是兢兢业业地来回翻新了几种不同执行组合:狮子和剑、火焰和熊、十字架烤肉串。我们可以保守地说,这充分起到了娱乐大众的作用。新颖的环节配合着夸张的古装扮相成功抓住了观众的注意力,直至中场休息的尾声。[2]

 

圆场的游戏使人入迷。他想起了圣奥古斯丁的律师好友亚吕皮乌的高调宣言:“你可以拖着我的身体把我拉到观众席上,但你无法让我关注这些表演。所以,我会表面在场但实则缺席,所以我可以克服你们战胜这罪恶的竞技。”玩笑话。听到了观众的呼喊喝彩叫喊声,好奇心使他不可避免地睁开眼睛。他可悲地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外加抵抗力。

 

当他看见血时,他无差别地将之收入眼底,他无法侧眼回头,而直勾勾地瞪视着这血腥的消遣,不知不觉地入了魔——这种邪恶的运动使他兴致盎然,血流成河令人酩酊大醉。他已不再是刚才进来的那个人,而成为了那群疯狂的观众中的一员,与他们狼狈为伍。他看了,喊了,充满热忱。他甚至将这种狂热的一部分带走了,角斗游戏诱惑着他一次次反复回来。[3]

 

虽然知晓在自己意识提供的隐私里,桑德兰还是用手遮起了眼睛,又悄悄从指缝间向外眯眼看。

 

毕竟这是对中古景观不可一见的真实还原。

 

观众都还在,他们神情狂热,不顾身份地呐喊吹嘘,指指点点。很快上座下席的面孔连成模糊的一片。

 

竞赛的结果当然是除了受欢迎的胜利者外所有人都死了。“这个是个强盗,他杀了个人!”因为他杀了个人所以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对的……

 

“杀了他!抽他!烧死他!”

 

“他怎么在剑下这么胆小?他怎么不杀得勇猛些?”

 

“他怎么还不死?鞭子照着他的伤口抽!“

 

“快让他们俩儿对着互砍,快把胸甲脱了,距离近点儿、再近点儿!“[4]

 

凯撒的贵宾席周围的贵公子哥儿与维斯塔贞女们竖起拇指,示意仲裁官赶快将这个强差人意的输家处决。

 

这个格外喧哗、格外混乱的景观却给他一种宁静的感觉。

 

好极了。连他的做梦时间都不放过。虽然隔着头盔和观众席,桑德兰还是一眼看见了那个自鸣得意的家伙。

 

在一些时候希拉百分之九十是炼金术师,而在另一些时候,或者更确切地说,在大多数时候,则百分之百是疯子,娴熟的杀人狂和剑客。

 

喝彩声持续不断,上扬的手势,“吁!干掉裁判员!” 一场闹剧。特别是希拉专门趁裁判不注意时在可怜的对手身上制造致命伤害,连裁判官请示凯撒和观众仲裁结果都省了。

 

在少数重伤未遂的情况下,奥古斯都在前排席上连连竖拇指配合。这两人早算计好了一个“强迫”准议员希拉下场,一个“被强迫”下场规避道德压力和责任。不过为了顾及元老院所谓掌握最高权力的九百,啊不,目前是六百人的名声,他还是戴上了佩有狮鹫兽的头盔。虽然这貌似并没有骗过任何人。如若希拉被冠上个艺名,他一定是“蝎子”或者“天蝎座”。

 

假如你一天没有刺死七个战俘,哦不,七个角斗士,那么你这天就白过了。

 

希拉今天过得格外充实。

 

弯刀(sica) 虽然不如剑顺手,不过勉强凑合。准元老院议员随手划来划去,这种程度的对决他不会用血族加持速度或者发力。当然,这并非因为公平,而主要出于不屑。您说什么?如何有尊严地穿长袍横劈直刺、挥刀砍人?

 

把它裁短到刚刚齐地。

 

在仲裁官越来越紧蹙的眉头与越来越紧密的监视中,他依然搞掉了两个一线hoplomachi 和一个倒霉的murmillo。虽然按规矩来单人不该重复入场的,不过规矩算什么。观众都这么热情地要求了要裁判怎么办。希拉肆无忌惮地屠戮时一直没眨眼,且非人得理直气壮。他心情不错,得胜下场说了个俏皮话,“因为我不可征服。” [5]

 

好像情况依然不够混乱似的,桑德兰发现他——嗯,一个年轻版本的他的复制品——穿着吹弹可破的齐膝麻纱袍款款走上前来。他双眼轻眯却并不移开视线,直到距离贴近得无法让人产生别样的遐想。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上前为希拉披上搭在手臂上的雪白外袍,娴熟地整理好其衣领,轻声细语地应道,“但是您的名声呢?” 虽然说按紫色细腰带来说希拉似乎目前只是准参议员;虽然议会数次企图立法严禁议员上场胡闹,然而不出所料效果甚微。

 

“不是快到Saturnalia (农神节)了么?我随意。” 希拉耸了耸肩,西卡弯刀上的几滴血珠抖落到鹅卵石路上。他一面十分贵族气派地挥了挥手,成功将几个拿着刮身板(strigil)和小玻璃瓶收集不存在的汗水来做strigmentum化妆品骗钱的奴才驱逐。鉴于节日期间有竞技禁令,所以农神节前最后一场裁判观众都比较松散,玩儿得比较开。

 

平常您不也是随意么。桑德兰看他自己用玩儿味的那种眼神吐槽。

 

“啊,更正。我一如既往地随意。” 他目前的主人挑眉说,。希拉转变得比大多数血族要晚,然而他的年龄更多算是优势。它给了希拉其他血族似乎稀缺的庄重的质感,眼角纹、坚挺的鹰钩鼻和略微下陷的颧骨。而此时产生了一种有趣的反差。

 

它甚至抬手(还好是还算干净的那只)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在那种地中海日光晒了半天仍然不健康地苍白肌肤上染了个血印。

 

...Ιρις... 

 

在这里时间的流逝似乎是非线性的,他眨了眨眼确定月亮已经升起,点亮一年间最长的夜。是晚宴,一群政客,学者和门客觥筹交错。从远东进口的实木长桌上摆满了不可消化的异国水果组成彩虹颜色,小羊羔和猪肉脯在精致的银器中微微散着蒸汽。然而几乎全是摆设, 不提主人还对银制品过敏。帝国初期,这帮还没有翻脸分家的世俗血族嗜好凑在一处,甚至和中洲参议员阶级混迹一团。没有什么城邦比中洲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罗马更便捷适宜了。只要别无礼地胡乱狩猎吃错了人,血族的存在在贵族的小圈子里是个公开的秘密。

 

与被征用堆放了几世纪懒得扔的杂物旧书的庄园舞厅截然不同,这个宴会厅视野宽敞而装横齐全完整。从一整面立柱之间可以看到中庭的大理石雕塑群。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墙上挂着纯色丝绸和主题令人毛骨悚然的画作。趟卧餐桌中央地面的马赛克十分符合主人审美地描绘着命运之轮,天平下的骷髅和骷髅两边对称的吊人,一片粉蓝色的混乱让人不知如何下脚,感觉踩到哪个都非常不吉利。

 

他再次打量着慵懒侧卧在矮沙发中间座(Lectus imus-medius)的自己,将将不检点的丝袍和镂空宝石耳环。希拉喜欢他的男孩儿被精巧奢华的玩意儿簇拥着。那句话怎么说,炫耀奢侈品是不庄重的,而使用奢侈品不是不庄重的。

 

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新鲜的感觉:看着自己毫不抱歉地做着一名法定所有物,或是战利品之类的东西。脱离了所有权利和义务,所有道德准则,甚至自己的名字。去服从、去迎合、去臣服。

 

为荣誉贵宾准备的中沙发首位(Lectus Medius)上坐了个流浪吟游诗人正在断断续续地唱伊利亚特。他浓密的铂金卷发不羁地披在背后,五官线条精致,厚唇杏眼,跟着节奏精准地踢踏着草编拖鞋。他喝得有点儿多,便不住重复那几行常例景物描写充数。连绵不断的什么初生的旭日,什么波涛汹涌的海岸,什么瞬息万变的云彩。主人并不喜好热闹俗气的歌舞团。为了体现在座大人们的高雅情操,特意选的是希腊文。他有些绵软的东部口音,将 “ph”音读成 “f”,“s”念成 “z”,搞得本就搞不清楚状况的众人不住称赞,点头装懂。

 

“得啦,梅尔,今天咱们还是来点儿轻松的。” 某某参议员晃着酒杯唏嘘道。

 

诗人暗自松了口气,表面上还是充满鄙视地轻哼一声,恶意而调皮地唱起了流行的讽刺小曲,无外乎不是关于什么夜游,私通,走后门一类的。

 

滑坡理论证明这很快就从含蓄而隐晦的风流演变成了纯粹的下流,从“与其让我不光彩地死,不如做件青史流名的大事吧”的史诗悲歌直线降格到了什么“如何处置你,我的小可怜”的通俗小调儿。

 

他看到自己亲昵地凑上前去,任诗人将七弦琴放下,宠溺地像抚弄幼猫一样将手指按上他的后颈,细心地避开了象征所有权的装饰性项圈。希拉只是笑笑,似乎对这举动无动于衷, 继续和诗人旁边面无表情,长着尖耳朵的男人聊着瑞文戴尔的新式长弓设计。

 

Io Saturnalia! 在满城的节日氛围中,无论是血族,精灵,还是中洲贵族都无意继续八卦政事,谈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人轶事。由于希拉府上就他一个正牌奴隶,而稀落的几个佣人都放了假,在这个主仆反转角色的日子也就无人服侍。优雅地卧在一边的管事费安尼洛暗自松了一口气,在这种时候他格外感谢光元素。虽说用来自动烧菜有些大材小用就是了。

 

连M·安格里帕这个军事狂都兴致勃勃地聊起了他的大理石浴场改造计划,配合以牧歌体的润色,“水,水很重要。水道让平民住宅区的喷水口终于涌出了清泉,让穿着还算整洁的孩童们在街上戏耍。年轻的男孩子们将清水撩起来到姑娘们的衣布裙上,激起一阵阵嬉笑…..”

 

不一会儿他又转而不卑不亢地恭维起希拉中庭花园中的阿波罗石像配淡雅的蝎鹫尾来。“这是高雅而不失威严的……”执政官圆滑地选择无视了那雕像刻画了福波斯追着达芙妮强暴未遂,后者化作月桂树的瞬间的细节。

 

吟游诗人与小奴隶两人玩笑般得卿卿我我渐入佳境,甚至叫人从希拉的储物间搬出了积灰已久的大号里拉ḫunzinar,这个怪兽般的家伙有一人半高,需要四手联弹。梅尔和他说了几句悄悄话,惹得两人咯咯笑个不停。音乐再次响起,他们弹唱了首似曾相识的曲调,桑德兰大致半听半猜着歌词,下意识勾了勾嘴角。

 

真是轻浮得不成体统。这两个家伙合谋着正在唱一首某个古老宗教活人祭祀的祷词,绘声绘色地逐段描述着捆绑斩首放剖腹放血的过程。

 

“……这是时间和永恒

相对时间……是白昼

相对永恒……是夜……

向人畜吐痰贬低它

用不吉的左脚踩它

用长枪……戳它的肚肠

用铁链穿插……束缚它

…用生锈匕首刺它

然后烧了它……”[6]

 

绝大多数宾客对这个圈内玩笑毫不知情,他们欢快地合着节奏打拍子,还以为是什么脍炙人口、关于远方,爱和死亡的民谣呢。当两人一中音一高音唱到副歌高潮部分,如何如何将祭品用长刀分尸,切成一块儿一块儿端给众人分食,连希拉都不由连声咳嗽忍笑,将尖牙藏到端起来的酒杯里。

 

一整夜他的时间都分在为客人斟酒与坐在左手席位娱乐希拉上,不过也仅仅是斟酒而已,希拉没有外借自己东西的不良习惯。桑德兰环绕四周,总觉得有什么布置是错的。是他穿着女气的衣服和时间做着必然失败的争斗,还是他作为一个奴隶居然坐在主人席上?虽然保持着少年的身形,不过他可以确定他的复制品此时已然成年了,已经到了涉及丑闻的、所谓不名誉的年龄。在卧室内,他是个男人,而在酒桌上,他是个男孩儿……

 

红酒上了又上,在希拉叫嚣着“要把你,你,还有你扔进台伯河” 之前,他明智地借故将主人拖走,留下费安尼洛继续得体地招待门客,而门客们则一脸猥琐的笑。

 

...Ιρις... 

 

在主人房前犹豫了一下,桑德兰还是掀开纱帘走了进去。他在颇具东方神秘主义的内室中穿过墙上地上的画像摆件,会客桌椅,迷宫般顶上天花板的深红书架,终于找到了角落熟悉的工作台,绕过一堆凌乱而极具未来感的装置,成功坐下。

 

“人类食物。” 希拉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还是从厨房端出来了些小食投喂他的奴隶,方才光顾着与无聊宾客周旋了。简单的扁豆菜汤,面包和一小碗温热的甜牛奶。

 

它将它威严的脑袋偏向一边,靠在抱枕上,合上眼睑。这是一个柔和而漂亮的姿势,并没有什么深层的意思。希拉依然穿着准参议员的正装礼服,口中仿佛在念诵祷词,呢喃着 “奴隶蛋糕 (crustulam servus)”,还将主宾位念反了,翻转成“蛋糕一样的奴隶”。 他翘起下巴,随手从侧面茶几上取下一块儿颜色不祥的蛋奶制品,尖利的长指甲避开顶部,免得剐蹭到晶莹的糖霜涂层。

 

希拉纵容他继续表演私人奴隶这个赏心悦目的角色。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含住一小块糕点,成功地使这个动作充满了暗示意味。略微温暖潮湿的舌尖轻轻划过手指。

 

“你很享受称自己为玩意儿,是希望我纠正么?”

 

他刻意顿了顿,膝盖压上石台边缘与希拉平视,“这不是事实么。若非您不愿和我玩儿?......主人?”

 

“你说今天么?至少不是今天。”

 

他轻笑着将节日特制的自由民三角帽戴到了他主人头上,顺便没上没下地揉乱了希拉的卷发。假如他对自己赤诚相见,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希拉揽住他的腰,将两人瞬移到中庭内,半点儿不顾及法律地将紫腰带缠到了他丝绸罩衫的外面。

 

他的主人一般喜欢他裹得紧实些,而此时他一改平日的装束,一只纤长的手臂露在外边,奶白色丝绸下面的皮肤柔软而无拘无束,在被烛火晕暖的月光下几乎半透明。

 

依然可以听到不远处宾客稀稀落落的谈天说地、插科打诨声。并不是出于害羞,他还是将两人宛转着带到喷泉与雕像不见光的一面。

 

“看来是要做全套?”桑德兰在梦中的声音刻意地轻而呢喃,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嗯?”

 

他不好意思地向左肩斜下角侧头,不经意间露出奶油色的脖颈和圆润的锁骨。

 

审慎的目光。希拉好像自带五点钟的阴影,俯身上前嗅吻住他的蝴蝶骨之间的凹陷。在这种特定的昏黄烛火下希拉显得不再年轻,像是博物馆中的一座石雕,刚刚从早已故去的君王墓地中发掘出来。他经常抓住他的主人在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闻他,也情愿纵容它这样,久之也习惯了。

 

不过今天他比较玩味,“我闻起来怎么样,主人?”他看到自己笑意渐大。

 

勒托里亚闷在他颈间哼鸣。“像我。”

 

“这让您感觉满足么?” 他在喘息的间隙轻声细语。

 

他的主人用一个吻堵住了这个问句。而他将舌尖扫过他主人的尖牙。

 

“这不恰当。” 希拉心满意足后将两人分开,不乏虚伪地说。“您是说地方?”他承认,他有些入戏了。

 

希拉轻而易举地将他提腰托起来再次瞬移,他银白无暇的双脚刚离开地面,就又被轻轻掼到了紧而窄的柔软卧榻上。拱顶与满墙华丽的珊瑚红朱砂红番石榴红铂金天蓝翡翠绿的马赛克拼图壁画使他目眩。托帕石色的双眼朦胧,沁着水光。他被扔得很准,睡椅是钝角的新月形,刚刚好够卧下一人。

 

起居室并没有风,它却听到了翅膀扇动的声音,有旋律感的轻颤。希拉目不转睛地观赏着它的男孩儿像只猫科动物一样倾斜着倚靠在那里,曲线纤长的双腿将将踮着及地。你能想象他跳舞时的样子么?

 

“为我跳舞吧,莎乐美。”它不由说,在特定的此情此景下,它脆弱如希律一样。说不定是这样:当你看护照顾着某些东西,不觉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觉已经开始对此全心投入,甚至倾心于他了。

 

任何东西,就算一半月落城也可以。

 

他看似为难地摆弄着腰间的珠串,将手指按进了银托盘上半开的石榴中,又轻轻擦到双唇中央,带出一抹柔嫩的浆果红,像新鲜血迹,也像玫瑰花瓣一样可爱。不需要仿造的熏香,希拉可以闻到他清晨盥洗时千叶玫瑰水的留香,混合着它学会与他关联的淡淡的甜而不腻的香草、矢车菊、晚香玉和乳香。

 

察觉到了他主人的感官,他侧身伸手折下了花瓶中的长青花枝,弯圆编了个花环佩在额间,调皮地笑了。

 

希拉并没有移开视线,它挥了挥手,将书册装置平移腾挪到了两边,在他轻盈地跳到空地前时径直坐下。

 

一道月光从纱帘中透射进来,他沐浴在银白光线与烛火之间,左面清冷,右面温滢。裸露的奶白皮肤在月色下晶莹剔透,几近透明。双眼灵动地打转,闪烁着苒苒星光。

 

跟随着无声的旋律,手腕挽着看不见的白孔雀和莲花,他双臂旋转轻摆,仿佛摆动着一件透明的最高祭司的披风,或是漂浮的可以穿越异世的轻薄帷幔。有些东西不必刻意演练牢记,重复了数十成百次,它已经写在肌肉记忆里了。

 

它不自主地深吸了口气,呼吸忽冷忽热,甚至快要窒息了。

 

赤裸的双脚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踏着轻而缓的鼓点,两朵纯白的五瓣花在晚风抚过的枝间翩然起舞。地面上流动着他的投影,半模糊半透明。午夜蜻蜓振动的薄翼。

 

他轻盈得像是一片羽毛,在风中柔软地延绵打着旋儿。他在笑,笑意悠长,仿佛笑着俯视身下一切众生,面容明艳得灼烧人的眼睛,如同冰蓝色的火焰。

 

希拉感觉它正在经历一场绚烂的幻觉,仿佛一眨眼睛他就会随风飞走。

 

飘游的轻丝下,他身上不着寸缕。除开缠在腰上的一长串珠链,铂金色颗颗大小相同的珍珠,不动时柔顺地垂坠在膝盖上。这时它们随着桑腰肢轻而缓的扭转,与光滑纤长的腿的延伸,一颗一颗滑落到地上。他适才将衔接的尾部掐断了,双手伸展开,腰部发力快速旋转起来,控制着珍珠匀速打落,清脆有声。

 

他垂下头,双手挽着花儿内收叉腰,又十指在跨前张开,肩胛发力提高收敛双肩。他后背弯曲向后弓起,绷直的腿向后抬高,忽而柔软无骨地伸展,忽而充满张力地后折,纤长的腿部几乎呈直角形。

 

像一条纤长优雅的花藤,他的躯体做着似乎不可完成的曼妙姿势。肢体婉转曲折,收放自如,充满含蓄的攻击性和力量感。

 

他匍匐着立起身,用上臂带动全身旋舞。丝绸随着他的动作波澜起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慢动作缓缓蜕下。他双手渐渐翻转上延,如同两条交尾的蛇,短暂悬停在了赫尔墨斯权杖的形态。

 

继续凝视着他的主人,他腰上最后的珍珠同裸露的细链子一起从大腿滑下,牵连着失去束缚的纯白丝绸一片一片脱落,将肌肤展现了出来,从双肩,到一对装饰性的浅粉小点,到沟壑分明的肋骨,到曲线优美的胯部。

 

织物坠落到他双脚旁。

 

他继续忘我地旋转,脚尖推后一步踮地向后抬起,腰肢前倾,含住下巴视线向后下方望去,又侧头,露出天鹅般的脖颈。天蓝色的眼睛睁大放空,在迷茫和清明、天真与情欲间游离不定。他幼嫩的双唇开启,无意识地颤动,唇珠闪着微光。几缕亚麻色蓬松的乱发蜷曲在颧骨旁,缠绕在花环间盘旋成其中的一部分。

 

希拉情不自禁想伸手揽住他,却犹豫着不愿打断他的献祭。

 

桑修改了最后的收尾姿势,策略性地在卧榻前下腰,顺势后仰着滑到地面,双膝打开,将脖颈上扬成了个赏心悦目的弧度献上。他的每寸肌肤都在流动起伏,直角肩头和鲜明凸出的锁骨柔媚地游动,试图遮掩住他充满期待的颤栗。窗玄镂空雕花的阴影映在了他面颊上,繁复的炼金图式神秘而妖异,灰调的幽蓝色如同镌刻在脸上的魔纹或是烙印,引人不安、诱人痴狂。

 

奶白色的肌肤莹润,散发着微光邀请着他的主人舐咬下去。希拉并没有毫无品味地径直享用,却将紫腰带解下来,几乎轻柔地缠好,在他锁骨之间打了个漂亮的活结。

 

他无意再次经历这个。桑德兰扭开了头避嫌,在被烛火晕染的内室,他们重合的影子在即将熄灭的火光的映照下,成为了一个奇诡绮丽的形状。

 

他开始在希拉身上摇动,眼睛微眯着,眼睑晕染着浅金色的光泽。他从轻缓到紧促、到痉挛着迎合着身下的主人,模拟着极致的愉悦和痛苦不断扭动着腰肢。

 

希拉感觉到夜晚空气中沁人心脾的香气更浓了,近似于与香草交缠的鹫尾花,不再明亮清冷而变得湿暖而酣甜,带有隐约的琥珀和麝香基调,像是剧毒的腐败试剂散发出的馨香雾气,逐渐在空中舒展开,羽化蒸腾,让人心甘情愿地沉醉其中。

 

纱帘轻轻地摇动,像一缕薄如蝉翼的风,不经意拂过他后背与腰间。

 

希拉伸出手,揽住了他裸露的后颈将他按下来,吻住了他粉嫩的双唇纠缠不休。它感觉某种尖利的东西在这瞬间溶化了,桑顺从地任它攻占侵蚀他唇舌间温润紧致的甬道。

 

蜡烛瞬间全部熄灭。他像一条纯白的蛇一样攀在它身上与它交缠重合,像趁手的七弦琴一样被娴熟地拨弹律动。交替低哑的喘息与甜腻的呻吟,他时刻留意着希拉的意愿从而调整节奏。

 

虽然无关紧要,还是见血了,有点疼。

 

可以承受。啊。

 

一道银白的光。

 

他的思维开始发散开。这瞬间他成为了希拉,他们成为了对方,他们成为了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这曾经是最美的事。桑德兰看到他在它身上颤抖,沉溺在一种失真的欢欣中。他看到自己脖颈后仰,双目丧失焦距,沁着起雾的月亮。

 

许久,他面容宁静,长长的浅金色睫毛垂了下来,合上眼帘藏住一丝笑意。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取悦于人,愉快的猎物,愉快的血源,愉快的魔物。

 

最低限度: 他勉强算是心甘情愿的。

 

虽然不是第一个,或许它会成为他最后一任主人。

 

...Ιρις... 

 

一直以来他以为梦境是现实的反面。现在来说,他无法这么确定了。

 

不知道要理清什么,不知道要反映什么。

 

刚刚开始时,他会在清醒时对之前的梦的清晰到每帧的印象感觉惊奇,转而慵懒地淡淡欣喜,感觉自己无意中触及到了什么不可名说的内部密辛。

 

而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将一切都抛下落下,得到一个”一夜无梦“的美好错觉。

 

有些门就算无意间开了就无法关上,只留下自欺欺人的否认和妄想。

 

桑德兰披上麻纱外袍,理好衣带起身。他皱着眉头将丢在平行的黑大理石棺边地上的银手镯拾起来[Office1] ,摆回书桌上。不同于希拉,凌乱的环境让他感觉愈加烦乱,无法思考。空白的书桌固然暗示着空白的大脑,而像乱麻一般的呢?

 

从装了一排排原料试剂的玻璃柜中分配出来作为临时酒柜的那一层取出银镀锡茶壶。在他略微考虑到瞬移到一层茶水间碰到希拉的可能性后,眉蹙得更深了。

 

他将立柜下层的备用浸煮炉取了出来,用水球组合光羽术将聚合凝结的水元素温好,从新增的茶盒中舀了一勺半的散叶:东印度公司。

 

再次拧开盒盖,他将多余的茶叶重新倾了回去,茶匙前段掂着金属盒的边缘。

 

三分半钟,他心不在焉地将琥珀色注入骨瓷茶杯中,无意去细想这之中一切错误的与错位的。

 

色泽如常,但是索然无味。

 

他用杯口遮掩住下半脸的苦笑,起身取来一只酒瓶,拧开木塞略微倾斜着倒出了几滴。很好,红茶成了潘趣酒。试图将视线集中于深红色气旋溶解的运动,余光却依然注意到了红酒瓶标签上锋利左斜的钢笔字迹, “Charles Grey”。

 

“敬Charles Grey。”将茶杯稍稍向上抬了一又二分之一英尺,他轻声说。

 

桑德兰决定用剩余的晚上将这柜试剂按照化学元素-包装颜色梯度-烧瓶高度分类好。不,这不是为了烦扰希拉。


[1] Lunaria o Moneta,意大利的一种圆形花草。

[2] Seneca, Letter to Lucilius 7.

[3] Augustine, Confession, VI, 8:13.

[4] Seneca, Moral Epistles, in N, Lewis and M. Reinhold, Roman Civilization, vol.2, 230.

[5] Pliny the Elder, Natural History 11.144. 在卡利古拉任期据说有两个角斗士从未眨过眼,所以他们被认为所向无敌。

[6] Book of the Dead, Allen Part a, Section 5; section on defiling Apep. P.Kousoulis, Magic and Religion as Performative Theological Unity: the Apotropaic Ritual of Overthrowing Apophis,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Liverpool (Liverpool, 1999), chapters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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