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orpiris Synchronizität 蝎鹫尾共时 第十六章 金色的耶路撒冷
第十六章
金色的耶路撒冷
Jerusalem of Gold
主要坐标:晨溪工作室,炼金术师公会附近,黄昏城。
Atelier Morgenflussufer, near Guild of the Alchemists, Civitas.
哈德陈斯基的别墅,费德里克-卡尔街19号,柏林近郊。
Huldschinsky Villa, Friedrich-Karl-Straße 19, Berlin suburb.
深红庄园主人房,月落城东部。
Master suite of the Crimson Hill, eastern side of the Moonlit City.
建议配乐:第一幕:Eleni Karaindrou et al., Ulysses' Gaze: 9. Ulysses' Theme-Litany
第二幕:Franz Schubert, Ian Bostridge and Julius Drake, Auf dem Wasser zu singen, Op. 72, D.774.
第三幕:Leah Chaye, Yerushalayim Shel Zaha.
...Ιρις...
它不知道自己在黄昏城待了多久,在有管家代理封地的事宜的情况下,手中依然总是有办不完的事。工作室的一层是开放式设计,西面是有三个书柜的摞到天花板的书墙,正厅中间摆着可移动拼接的金属桌椅,目前被打理成了宝石棱形的长桌。
希拉并没有去临近塔楼中的休息室的意思,虽然室内的伞和躺椅在此时此刻很具有诱惑力。它独自一人坐在玻璃桌的一端,眼前摆着中洲的地图,七本参考书,和淹没在翻开的书中的,来自中外办的简报与来自军部的文件。
月落城无战事,这是在建立初期就商量好的事,也或许是因为有血族比较惜物,不过中洲的封地就要另当别论了。希拉很担心,这次全面战事会给欧陆带来的影响,以及种种隐形影响的波及范围。陆军连头盔都改换成了新的,这种功能性的实用主义在它看来并不是一种好的征兆。
在亚历克斯的规划下他们收获了许多有趣的灵魂,不过这次恰巧近乎是同时开局的战役并不止于此。它看了一眼桌上的欧陆地图,在脑海中将东部边界地区放大了些。拜先前的和平条约所赐,魔党内部的波兰-立陶宛封地不是问题,不同于利未安森的不表态,沙俄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旧时代的光荣联盟又被重启,而军部里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是斯拉夫军士。
他们嗜好战争,他们渴望变革。而希拉在目前阶段真的没有再打算和维图里开上一战。虽然它是有向桑德兰许诺,西线一旦出现不可调和的问题,军事介入的选项包含在应用范围里。可是费尔南德被放在了哪里?他们可刚刚签署了多项联谊条约。
虽然从外表行事完全看不出来,拉斐尔是个睚眦必报的甲方。它不打算作为单方面撕毁条约的人。何况阿尔萨斯-洛林在双方的稀有灵魂分配问题上表现得很是暧昧不明,他不想在经营二正面作战时期再看理查德森的眼色。
而伊丽莎白女爵呢?上次见了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虽然几经改版,第五修正案很大程度上局限了他们几位股东可以介入的量度,所以充其量这次还算是一次代理人之战。
这么说,您还想做我的代理人么。海因里希这么问,小脸上挂着谜一样的笑。好像布兰登堡区不是他的囊中之物一样。
那不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当然不。虽然它并没有当场这么说。它的经历容许它在这种时刻保持沉默。Avoir de velléité d'indépendence.[1]
回到眼前的事务上来,还是差了一点,倒是这次伊瑞博正在备战。虽然更多的是象征意义上的制衡表示,一系列的东部部署从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法师协会的态度:他们希望勒托里亚冷静行事,不参与本次欧洲的纷争。
维图里还借机做了一个对勒托里亚出口的酒的制裁,当然这不是指中欧是红酒的主要出口产区。密党想抵制的是对于融合了血的烈酒的广泛饮用,因为红色白兰地的经济作用绝没有听起来那么好听。对于这个财务部长约书亚只能说不然从海外转向美国给酒重新贴个标,委婉地再出售。
然而氏族们还是不一而同地被卷入了这场战争。台前幕后,宫廷甚至议会上都出现了血族和他们的代理人的身影。勒托里亚官方是没有动,这不代表着上议院诸位没有自行去联系其中的系统关节和端点。对此希拉不想做出评论,这是他们的自由,甚至可不可以进一步说,这是超出它职权范围的。
说到职权范围,炼金术师公会对于它和天蝎座维持中立的策略上不满已久,它隐约推测出这种反抗精神是尼古莱大师带着万神殿的诸位教授纵容起来的。这些履历丰富的研究型学者在黄昏城待了许久,认为新的技术和发明出来的物件应该出口到中洲被运用起来。有人期待推翻中立制度,他们已经利用议程设置权限搁置了许久,不过希拉不会感到惊讶这件事将在不久的将来被翻出来。
考虑到黄昏城被刻意停滞的时间线,再加上为炼金术师协会坐了这么多年庄,希拉深刻地明白他们这些时空倒错的产物在现代世界将会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从灵魂解析盒子,电晶石驱动的机械魔偶到魔法石供能的测谎仪。它也无意去重复玻璃屋-冰岛多年以前的悲剧。
最近有人改良了留声机的音场,并建立了虚拟中央声道使其的清晰度俱佳,声音振动波形被记录为螺旋槽的相应物理偏差,雕刻、蚀刻、切割或压入旋转圆柱或圆盘的表面,被称为“记录”。
更有甚者在最近组织了一个政治论的访谈节目,高谈阔论如何在“瞬息万变的格局中保持平静”。要它说他们闲得有些腻味了,这听起来有点像一帮专业人士的心理治疗。
他们处在一个模拟的环境中,为什么要趋向于支离破碎的现实呢?
这可能是因为它钟意于看似精致无用的东西。不过问题还是需要得到解决,希拉斟酌着不日去联络零联盟的人,探讨将研究成果选择性地卖到魔界去的可能性。其实它知道第五狱对炼金技术支持的专业会更感兴趣,不过玛门少爷已经为大家打了掩护,公会也没有缘由再去明面上偏向HDP。
这意味着黄昏城所谓的中立准则的细节需要重新再谈,还好又到了新的一个季度,这件事放在议案上。而它需要在战时再抽出时间,从理论上将讳避如深的“技术”与可以逆向工程的成品“作品”切分开来。真是好极了。
而这篇理论与实践的公文必须出现在水银期刊上,它花了三十多分钟打了一封加密电报去和斯金勒约稿,预留下了版面的前三十页。
他们花了太久的时间,维持光鲜的表象。而希拉致力于将这种幻觉维系下去。[2]
它今天带了一块铂金怀表,质地是骨骼化的镂空参数,在空旷的屋中轻轻咔哒作响——因为时间不会因为黄昏城而停止。
...Ιρις...
本次约会的地点,大万湖畔的别墅是玛蒂尔达女爵通过伊丽莎白的关系借来的,这是一个舒适度很高的谈话区,位于柏林近郊,它还包括一个带观景平台的船港、一座带露天拱门大厅的花园亭子和一个冬季花园。
水晶瓶里插着当季的忍冬花,装横别致的客厅摆着几只不尽相同的扶手椅和不同布料的沙发,有些昏暗的光线透过三盏落地式玻璃窗进入到室内来,樱桃木咖啡桌上摆着蜡烛台和茶。
数位血族松散地围成一个谈话圈坐在一旁,嗡嗡地低声闲谈着。大约是因为缺乏对生活的调剂,近期的沙龙一直在轮番换地方。他们似乎蛮不介意多出来的车马劳顿,反而对艺术收藏家的宅邸有些无聊的兴致勃勃。
勃朗蒂红酒,以及之后的英国茶,尤其是这个不算盛大场合里的所有微妙的意义,必须后来倚靠口口相传才能得知。
“所以为什麽无法越过一名贵族替身,乡村女孩儿?” 玛蒂尔达歎息著将香料馥郁的茶饮放回茶盘上。
“这个,”希拉指了指自己,“我曾是希伯来富商的二世祖,” 之后又指了指堕落地捧著魔界视角吸烟枪的威廉姆公爵,“哥特人的国王,”换来微妙的一瞥, 又示意向一旁心不在焉的海德里希,“这位都是中号儿贵族”,内务部长呢,“沙皇家亲戚,” 又点了点瓦萨里的几位,“外交官,将军,高级法师...”
“希拉II的意思是,这些在生前就拥有一切的殿下大人阁下们," 缇香嗅了一口蓝罂粟粉翻译,“分水果馅饼的劲头绝迹比不上誓死捍卫的乡村少女。”
因为在现实意义上,他们没有意见,没有信仰,唯一还算关心的是他们高贵的沉着,和百年不变的封地。
“况且女人可以换法子办到一些寻常手段要费额外功夫的事儿,” 秘书长又挤兑道,“月落城可没有什么女儿,妹妹可以用来联姻,而卡特琳娜·维图里可以自己上,不仅仅是上战马。”
“Decorum, 提香,注意仪态。” 公爵皱眉,在场这么多女士。
“如您所愿,抱歉夫人。” 提香收起了猥琐的笑,向女主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一副谨慎微小而又完好的样子,实际上他就可以得到上议会的邀请感到非常欣慰。
希拉打量着神色各异的陪客,它知道它们想要的,它们想要的在这个世纪似乎都没有变过。可持续的稳定,对嗜好的激情,和更多的利益。它是怎么沦落到反复去筹办这些现实的。
"......这么说来,打得怎么样了?" 有人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们不免转向了战争的话题。
“东线不能打开。” 要它说这几乎带有一些荒诞的悲剧主义色彩。“我们小朋友的演练要后院起火了。”
“可是现在再说真是太晚了。” 玛蒂尔达不乏同情地同意了这个判断。
“其实假如先前计划和筹备妥善,加快速度依次双向进攻不是不可以。” 这是个策略问题,或是说是个策略缺乏问题。
“您又优先于时代潮流说话了。” 后来并不是没有人这么考虑过,不过这样轻飘飘的点明人家想了许久的战略答案真的好么。
“是呀,谁能想到一旦战争开始会持续这么多年。” 布鲁宁法官将茶杯放下这么说。确实中洲的战事从一开始设想的速战速决脱离开来,在多方对弈中拖沓了许久。
德军和法军在“巴黎钥匙”凡尔登的胶着情况还没有结束,法方从进攻型的战略转向了防守,人们倒是对索姆河战役中的重武器很感兴趣。
“打起来肯定有打的理由。” 威廉姆言不由衷地感叹道,他封地的常务受影响很大。“虽然我们认为,持续到今天的籍口很不充分。”
“机缘巧合,机缘巧合们而已啦。” 提香动了动手指,他们亲王和费尔南德事先签了合约,这次占领法方的封地并没有动,所以实际收入有限。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苟同这种投机取巧的做法。
事实上是可以量化的实际收入的考虑,被放在了非物质收入之后。“或者可以说,是可以被预计到的机缘巧合。” 他们其实很庆幸火药桶最终是在奥匈帝国的势力范围内爆炸,因为瓦萨里贵族在战争机器的利益分配问题上比较好说话。
分析起来到现在看来情况并不好,不过本次下了注的估计都留有后手。例如说,就从摩洛哥的纷争开始就有所间隙的维图里与费尔南德入手,也不知道威廉姆年前去和菲利普亲王谈了什么。倒是海德里希冷静得过头,他因为立场问题只能做多德意志银行。
“本次战争在时间上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他用理智的又低沉的,带有当地口音的语调说话,只要你看到他标准的金发碧眼,带有一点古典意境的,修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和遗传下来的某种他自己完全无法察觉得到的自负,就可以知道海德里希是从德意志的乡土成长起来的。
容克。希拉这么评价。这里计量起时间来可没有那么小气,这是他们的一种特权。
亚历克斯选择了同时做空欧洲股票和德国马克,这种纯盈利行为获得了上议院的一些礼貌的指责。希拉对此倒是表示并不担心,克里特主教对他们共同持有的资产有他的打算。它目前有些暗自反感的是,出于对沙俄方面在上一局普-法战争中冷静待之的回礼,海因里希似乎想故意将耶路撒冷输给利未安森。
并不是说它对于这座城市有什么多余的羁绊,而是希拉认为利维会想借英军之手,顺便解决和奥斯曼帝国实际掌权者在潘城结下的一点私怨。要是不出意料的话,这个顺手对于他们的部署来说就有一点不顺遂了。
这件事它觉得可以和掺有玛蒂尔达装扮的诺尔斯坦谈,因为他是怎么想的不好曲解,但是出于历史遗留原因对耶路撒冷城流失他手大概也还是于心不忍。不过虽然人员安排上有部分重合,上议院不是上议会,它并没有将之拿上台面。
筹码依然是实体资产和少部分人爱用的灵魂,这次拼图板块的轮动却较为显著。期望不期而遇的旅行的多,愿意在封地上转移阵地的毕竟是少数。法兰克福培养出了多少恋旧的人。
“通往圣彼得堡的火车准备好了么?” 为了提前结束挥耗精力的战争,他们要帮欧克拉翰的社会党一个小忙。
“已经联系上那位先生了,只欠东风。” 提香回答,至少他是可以很确定,军部的米凯尔 阿科洛门涅夫对这件事的处理很高兴。
“到时候请乌里诺夫去一下,”恰当的陪同人员有时很重要,“当心路障。” 沙利叶并没有被通知到,而HRC驻俄罗斯的魔族贵族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虽然他们可能会给希拉一个面子,但是门面上的礼节在这种情况下并不管用。
“当然,我们会记得。” 提香觉得这句话让他听起来有些像铃木蓝染。
“所谓的谨慎行事。” 威廉姆有些不赞同的说,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也要当上激进派的赞助人。唯物主义,无神论,以及平等主义的兴起已经让他们头疼不已。
“其实这样也好。” 破天荒地海德里希对上了一句,关于东部火线的统筹噩梦已经让他焦头烂额。
“话是这么说,您觉得欧克拉翰虚无派怎么办?” 玛蒂尔达将话递过去。在阿诺德被过世后,除了一些好事者对哲学研究工作的私人资助,行政上这个派系就好像被晾在一边了。他们能继续在中洲舞台上耽搁这么久,简直是奇迹。
“这我就不好说了。” 议长摊开手,大方地承认。他不想在非常规会议上踏入别人准备好的雷区。
其实还能怎么办呢。那些从十八世纪末期自诩为虚无主义者的新锐学者受到投资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几经改组,松散但不凌乱的体制(或者说无体制)和更加自由的研究氛围吸引了一些伊瑞博和勒托里亚的同僚。可以说除了将相关的出版社牢牢控制在学派范围内之外,虚无派已经和黄昏城的人员有了部分的重合。
“但泽给罗赛特 欧克拉翰。” 希拉不由分说地提议。自从阿诺德死后欧克拉翰虚无派一直群龙无首,现在重新规划封地,算是代某些人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以为您会想将它收入囊中呢。“附议。” 威廉姆耸了耸肩,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就计划着要输了之后的事了吗,提香这么想道,“说是交给罗赛特,其实实际受益人还是可以的。” 好像换了个名字就不是我方的势力了。
“欧克拉翰在风评上帮了我们很多忙。” 察觉了中洲办公室主任的疑虑,阿德莱德这么说。逐渐以来话语权的中心被学术化了,氏族内有什么不满再正常不过了。
“好像是这样。” 希拉回应道,这件事因为外事敏感度,以及它以往以来对虚无派的赞助不能交给玛蒂尔达,还是需要再琢磨一下。经过推敲,它知道可能需要自己经手。“或许可以通过收复失地过的费尔南德周旋入手。” 没必要做的那么直接。
“您说的是在凯旋峰会上?” 提香继续保持质疑态度,这在外事学上说不通。况且就算打通了半人马的关节,这件事将加剧欧克拉翰和维图里的利益冲突。
“送给那些绘制地图爱好者。” 希拉将话说了半句,这是信物而不是礼物。N党的归属权问题被几大家族冷处理了很久,是时候顺水推舟个实至名归了。
“我们尊重您的决定。” 威廉姆没忍住加了一句。这些知识分子的建校事宜关他何事。
“我很欣慰。” 它有些讽刺地说,“那么这件事想来需要再议。”
“时间您定吧。” 阿德莱德将话接了下去,这件事需要稍后在上议院正式说,不过想来亲王已经拟好了议案。
“那么下周五晚上不行么。” 它挑了个刁钻的时间,因为这种会议上在椅子上出现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我看您已经把起因经过想好了。” 玛蒂尔达女爵不阴不阳地说,她没意见,就这样。
“工作需要。” 有时候它真的仅仅将这个当成了一份工作,前任继承人该隐肯定不想听到这句话。
它会持续多久,这有些太长了。
...Ιρις...
晚间在深红庄园,桑德兰风尘仆仆地回来和卓景喝了一杯酒。桑德兰试图和希拉缓和关系,他这次选择了淡香槟。
“冯 克里特枢机主教。” 它从工作台前起身迎接。
“夜安,希拉。” 他半推半就地说出了唯一的正确答案。
“夜安,酒?” 希拉转身从五斗柜中召唤出香槟和两支高脚杯问。
回来了就好;你还记得回来。桑瑞亚有些怨怼地对他说。桑德兰认为在本阶段上他并没有说错。
“嗯谢谢,” 他接过刚刚好半杯过滤过血浆的酒,将酒杯托在手里,“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您最近过得还算不错?”
啊哈。除了处理中洲战争带来的不确定因素,和您的立场带过来的密党方面的多方制裁的话。不过这些都是老样子了。“今年冬天的雪比较冷。” 它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
“伊瑞博还是加西亚,亦或者两者都是?” 在这个关头试图趁乱找麻烦的数不在多。
“您说的都对。” 希拉同意道,“总有人想渔翁得利。”
桑德兰揉了揉眼睛,望着面前的虚空,只愿回到刚才的黑暗里去。
“他们也该来了。” 葡萄牙的领主出了名的不管事,现在与中立的西班牙有些风吹草动算是很正常的事。
“可不是。” 希拉好像并不想谈这个。法师协会超出了它的管辖范围,而迪亚戈军团的攻击意图又太基础了不想管。亚历克斯的意思也是,这些事交给中外办和军部。
他们适才达成的合作共识在暗处有些岌岌可危,因为有的时候克里特主教喜欢将事情做绝了,这不免为希拉这边造成了少许困扰。
桑德兰认为这是桑瑞亚的问题。他有选择性的什么案子都接,从祭祀团在中美洲的地产到芝加哥的建设计划,而且办起事来凌厉得雷厉风行。虽然是他自己忙不过来授权他帮忙处理一些北美事宜的。[3]
他倒是觉得,希拉做事有种被延续的踌躇,与其说目的性很强,不如说是在试图平衡几方的利益。
“不说这个了,” 他将自己开启的话题掐断,“你现在还在接建筑设计的活儿吗?”
“偶尔为之。” 希拉知道有人对它的不务正业有些不以为然,虽然上一次正经给人做方案还是桑德兰介绍到劳伦斯的芝加哥火灾后的重建计划,而且日程上只给了十五年。“黄昏城北的索柏莉拍卖行的主建筑正在翻新,我被叫去帮忙。”
“是这样。我很期待去新址采办。” 出于最好的东西是别人家的误解,社交礼物的最佳采买场地是各大珍惜物品输出的拍卖行会。这种时候希拉还有闲心揽下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要知道来往客人买家的眼光是出了名的挑剔,所谓华丽的格调。
希拉看着他端着酒杯站起身,走到一旁立着的装饰性的过于狭小的金属笼子旁边。“那我尽量做得让您满意。” 它打趣说。
桑德兰看了它一眼,“我一直相信这一点。” 就像他总是相信,总有一天它一定会找到它的过去的。
好像没有注意到他话里有话,希拉从长椅移到工作台前,施了一个控制良好的火球术点燃了一盏线条优美的金属装置,屋里起雾了,使他们的肺里充满了清凉而柔和的雾气,好像有初雪漂浮在空气中是一样。
“风中之烛罢了。” 它说的是转瞬即逝的灵感。
“或许是永不熄灭的光源。” 虽然光源一词涉嫌讽刺意味,他目前找不到更贴切的话来形容它诉说的这种状态。
桑德兰站得有一些拘谨,桑瑞亚认为他是刻意如此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愿意的眼睛。
希拉觉得桑德兰变了,他编织出来的形象熟悉而陌生。这却是无缝合线的。
他想忘记一些失去的,转而一想又什么都没有失去。带着某种已知的心绪和未知的遗憾。
桑德兰认为这是太多历史导致的疲惫。他存在于别人的生活中,同时却不被别人影响着。桑瑞亚是真实的。
承蒙你这么说,他的另外一部分没好气地说。
Place d'memoire. 他们不客观的物质历史。
他觉得自己被一层一层的网包围了。希拉会说这是主观构成的网状结构。好像它能置身事外的样子。
它会把最后一块润喉糖留给他。
走向什么呢?走向一些欲盖弥彰的事物,那可能是曾经一起居住的地方。向着一位可接触的你,也许是一种几乎可以接触的到的现实。
他产生了一种梦幻而忧郁的感觉,也许此刻只是一个浮沉在周末愉快空气中的机械人偶而已。为什么还要联络起已经快要断掉的线索,寻找着同他隔离许久的往事片段呢?
希拉想了一些事情,主教在用公事填满时间,在一种越来越忧郁的状态中存活着。它有权利将他从这种状态中牵扯出来,从而触动到一些真切的回忆。
因为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每一次邂逅都像是借来的时间。不过他们似乎都还有闲心一边听一边作曲双人歌剧。
没有做准备,他今天是来进行谈话游戏的,像以前那样。
桑德兰借着对话并不影响流畅的间隙环视四周,主人房的陈设并没有怎么变化,还是繁复的彩窗,玻璃立柜,深红色的四柱床,希拉的工作台前的装置变了模样,他的书桌甚至还在,上面摆着几本不像闲书的闲书。
他们身边总是经过着销声灭迹的人,他们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经过的地方只留下一些水蒸气,很快就消弭不见了。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好像如梦惊醒后试图抓住一些转瞬即逝的片段,以变革回忆似的。
他看见自己在黑暗的柏林行走,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因为视角的原因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近处的光芒和外面的黑暗对比太鲜明强烈了。
“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我想要的。”他靜靜地說,又抿了一口希拉的香檳。他的手依然在轻顫。
希拉直视著他,目光犀利如掠食者,“对,我知道。但是你依然会告訴我。”
“我想找一个出路。” 桑德兰一把将柜门关上,梅瑞狄斯的复辟与复仇并不是他的责任,是的,他为友人的永眠感到悲伤,但并没有继承下来那种宿仇。他将会,也愿意为梅尔将卡特琳娜从王座上拉下来,但同时也希望亲王氏族与维图里的长期宿仇就止于此。
另一方面,“希拉,请不要做出你很关心的样子。” 他在心中暗自权衡,他们放弃了庄园外喜怒哀乐的生活,转而过着一种没有生气,偶尔会忘记时间的流逝的日子。
撒謊。嫁接話題。不过怎麼辦,希拉只得接著說,“我关心,只是没有那么。”
血族主要用两种办法度过这样的事,一方面是珍藏共同的回忆,另一方面则是复仇。这并不是单纯的反击,或者解决夙仇,而是来源于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那么让我们来教教你复仇的艺术,”
桑德兰将外袍带子系上从四柱床上坐起来,走到对面的书桌前,
“复仇绝对不能在光天化日下,” 希拉挥手将两支高脚杯续好递过来,“要出其不意,且保持隐秘。”
“而现在不是昭然若揭么。” 桑瑞亚说你可以说谢谢。
“所以你需要的是将复仇扩大成战争。” 它抖开了一张中洲地图。
“我以为你已经厌倦了战争。” 或者说玩儿腻了。
“噢,桑,永不,永不。”
”正好今日无事,”[4] 它随手拣了几个金属块儿快速摆上,“我想梅瑞迪斯已经大致留好了遗愿了?” 这个万全的,永眠也不让人省心的阴谋家。
梅瑞狄斯进行了一场持续许久的游戏,“I had put all pieces in place,”他听到他叹息,“now I only need someone to continue to play for me.”
“李维娱乐过我们,成功的战争三个必要的先决条件,” 他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一点儿智商,许多好士兵与谨慎的长官,和一点儿适宜的运气。”
言外之意是你已经有了两个,欠一个适宜的机会。桑德兰给了他一个“别提赞助商算不算数”的冰冷眼神。
希拉只是给了个有些沾沾自喜的微笑, allies matter。
“要知道,这可以归结于您自己的事。” 希拉针锋相对地说。它无意去打乱梅瑞迪斯和桑德兰的布置。
其实勒托里亚的利益也不是那么明显。不过他们都认为维图里倒台需要整顿很久了,虽然这个目标在前几世纪都未能实现。“是我的事,也是乔万尼的事。” 他做了个语序延伸。
“乔万尼是很好。” 可以让他离他想要的更近一步,虽然桑德兰究竟想要什么它猜测他自己都不知道。
您有什么意见么。“我也认为是这样,只是,” 他殷切的希望这段话不会被泄露出去,“这个身份有些时候有一点不方便。” 例如说是在亚历山大港,他不可能名义上受理两个中立党的端口。
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会习惯的,希望是在你卸任之前。” 它准确地预计到,乔万尼的执行官是有时限的。
“我对那一天拭目以待。” 桑德兰对此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的样子。我倒是很介意,北美的资本积木实际操作起来是很有趣的样子。桑瑞亚如此想到。
"你现在想要什么。"
“现在前行。 ”
“这么说你宽恕了现在?”
“或许吧。”
“ 我需要问为什么吗?”
“因为这是战争。” 桑德兰望向窗中刻画着的永恒不变的红蓝花海,鹫尾与玫瑰。
“可是你走了。” 有人还想走到存在的彼岸,这是轻浮而沉重的。任由空气炸弹将自己摔的粉碎,并在确切的回忆中不再回来。
不是又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说起这个。”
现在或是永不。“有比现在更恰当的时间么。”
他很会挑机会。“你认为时机需要我。” 然而我不这么认为。希拉认为的是,桑德兰有更好的选择。
“我没有这样说。” 桑德兰有些说不下去了,既然有人走到一半选择放弃选择。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继续。
“可是你不愿意纵容我。”
是谁在纵容谁。桑瑞亚毫不客气地想。这个想法立刻被桑德兰抑制下去,“您是属于您自己的人。” 不止是它一个人。
“这或许是一种想当然的理念。” 它将问题说得有些口语化。不过问题被提了出来才是重点考虑的部分。
您想怎么样。“我认为我需要保留选择的权利。”
希拉知道他不是觉得它不尊重我,擅自在紧急情况做了考虑了许久的决定。“那么我会考虑您的意见。”
这从来不是建议。它把他放在哪儿了,在它把自己放回过去的同时。“您这样想我很高兴。” 桑德兰官方地说。
它想了想说,"这是一场动荡的时代。" 他们生活在一个奇怪的时代,所专注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您不要这样错怪自己。” 虽然他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也许他们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桑德兰漠然地想到。
“而您把自己看轻了。” 这样不好。希拉无法确定他所看到的是真正的桑德兰还是另一张格外逼真的面具。它知道有些人自然而然地随时面对他人佩戴著,面对他自己。
是的,它推他跨过了池塘——跨过了棋盘从棋子成为了女王(或是说首相,按照旧的准确的说法),然而它无法真正知晓的事实就像砂纸混著死人的血一样反复打磨著皮肤。
重新开始。成为另一个人。这是一场戏,一场骗局,一起做准备的桑瑞亚会说,都是些消磨时间的玩意儿。
它不知道拉斐尔为了他打破了什么样的规则,却保持一致地深有同感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争取来的是一次机会,为了走下去的再创造。然而他们还是没有达到理想状态。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没有一直这样想。” 虽然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耽搁下去的。认真地耽搁下去。
希拉喝着酒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它斟酌道,“您要是这么认为也可以。” 毕竟叙事手段没有走向永恒的遗忘。
“也就是到此为止,目前而已。” 桑德兰看着立柜上的投影,镜子里藏着真实的东西。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掺杂着某种写实的东西。
“然而您还是要继续。”
“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隔着一重山海和窗户纸。“有的时候我会这样想,你真的这样想吗。”
“偶尔为之,偶尔也不为。” 他时常也不想继续了,这时候桑瑞亚会催促,想想希拉。
“时而散去,时而重聚。” 它随着他轻声说。不说这个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达到这个结果的。” 其实他知道。
“结局很重要么。”
“所以您就(将自己)冷处理了。”
“也不是没有补充说明的方法。”
所以您就去获得恶魔国籍吗。“是的,这很具有您的风格。”
“真正有关的决定都不是在那里做的。” 他为什么要说起海因里希。
还不是因为你,不是海因里希起意介入回溯你大概不会回来。“我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重复。”
“您的希望被听到了。” 它喜欢这种具有深思熟虑过后的专断。
因为某些人带来的不确定性和不安定感。您瞧,我还停留在这里。“很好,目前的程度这就够了。”
“我希望您听到了您在说什么。” 这不是约定,约定太具有局限性了。
因为只有当他是贵族的,他所在的对立面才不值一提。人是对立面的主人,只有通过他才能看到这一面,因而人比对立面高贵。[5]
虽然缺乏现实对比,他感觉自己被品尝与对待,前所未有的。并不视为什麽精緻的物什,而是作为珍贵的,唯一性的事物。
他们总是能走到同一片黑暗。
他微微偏头将目光对上,疯狂在希拉身上获得了一种缥缈的质感。
他的心中住着一只蜂鸟,发起遥远的哼鸣。他想接近它,又觉得在这种场合深思熟虑又荒唐地欠考虑。
所以他并没有无动于衷,却又并没有选择做什么。
“也许,卡帕多西亚更适合您。” 不是佛罗伦萨,不是罗马。
“我以为在地下室莫谈公事。” 希拉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好像全然忘记了在桑德兰转变初期是谁在同样的地方给勒托里亚背书。
公私不分好像是他们家的标识,桑瑞亚有些尖刻地提出。“那是这样,我的问题。” 桑瑞亚微笑着接口道,他抿了一口香槟,佯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无事。” 希拉顺势摆了摆手说,“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他笑着同意道,注意到重要的词是主语而已。
夜将尽时,桑德兰听闻到隐约传来的琴声甦醒,他随意披上件外衫瞬移到乐声的来源,
希拉坐在落地窗前倾注于指尖从钢琴编织而出的旋律上,金色的耶路撒冷。月光和飘动的阴影笼罩,月光打向希拉的侧脸,烛台与香槟杯前眼中的猩红接近深黑色。他在漫长的得到与丢弃中曾经有过古钢琴,维金纳琴等各种类的键盘,然而他始终还是回到经典中,因为里拉拨动的弦无法被控制,钢琴乐章会自己渐渐完整地出现。
Uvetardimat ilan va'even
Shvuyah bachalomah...
然后在树石的沉睡中
被囚禁在她的睡梦中...
希拉张开双手,又聚拢,微风吹动,希拉闭上双眼一味地演奏著,摇曳将烬的烛影将他带回到遥远的时空。
灯光聚集在侧影上,显示着某种似是而非的,冬季的却又并非现实的东西。
Eicha yavshu borot hamayim
Kikar hashuk reikah...
蓄水池是为何干涸的
这个市场中空无一人
那裡曾经有泛著玫瑰花香的喷泉,浅灰色的石路。当他弹奏到第三乐章时,亚麻中发与同色的长袍轻柔地在喷泉边飘飞,视野转到了同样的凌晨,音乐在血淋淋的大理石地上哐一声停住。
希拉双手紧紧抓住琴边,深深地呼吸,深深地无谓地呼吸,双手又回到琴键上。重合,眼前的是浸满鲜血的躯壳与笑靥。
记忆慢慢地失去了所谓的真实性,它们存在过吗?它想一厢情愿地说,这不重要。
它感觉它即将被耗尽了,像是用蜂蜡密封好的瓶中试剂,在空气中渐渐挥发。
还好目前还剩下一点儿。
...Ach bevo'i hayom lashir lach
Velach likshor k'tarim
Katonti mitse'ir bana'ich
Ume achron ham'shorerim.
但当我今天来为你们唱歌时
然后我用冠冕装饰您
我是您最小的孩子
也是最后一位出生的诗人
琴声戛然而止。桑德兰看到希拉的头垂到琴键上,许久许久。
当一滴轻柔的烛泪无声地滴落在琴面上时,桑德兰知道他将自己永恆地与希拉锁在一起。
在鹫尾花园的一间房间里,可能还有一个人曾经认识我,会记得我。
结果是桑德兰陪它睡棺材,红月已经深了,他们并排入眠。
[1] ft. trans. 出于一种对于自主性的考虑。
[2] Northern: 黄昏城不行了?
Cecil: 只是一种客观感受。
Northern: 也是,就这样耽搁了许久了。
[3] Northern: 哼哼,被自己架空的感觉怎么样?
Alex: 再好不过了。
[4] ft:希拉在这里引用了路易十六革命时期巴士底沦陷那天的日记。
[5] ft. 台词出自托马斯·曼,魔山。